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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号监室转到六号监室的潘齐先反复洗了三次澡,才总算把自己全身上下洗干净了,由于戴着手铐脚镣手脚都不灵活,用的时间也就比较长。侯本福见他洗完了澡,就叫黑鬼撕块布给他自己把脚镣上的水擦干净。

潘齐先把脱下的衣服裤子扔在放风室角落,自己进监室去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裤子在一边穿,得到了脱裤子的启示,他穿衣服也照着同样的方法,还真的穿上了。不过穿衣服和裤子足足用了三十五分钟,还有何明华在一边指导他。他穿好衣服裤子后,傻傻的,却是轻松的笑着,犹犹豫豫的走近坐在阶沿上的侯本福,然后坐在侯本福面前的地上。定定的看着侯本福,等待侯本福给他交代规矩。

一旁的周猫儿说:“还是懂规矩的啊,认真听侯主任给你有啥子交代的。”

侯本福说:“在一起就是兄弟,看样子你可能比我还要稍微大一点。”

“我二十七岁了。”

侯本福缓缓说道:“哦哦,你比我大点。你我都是判了死刑的人,要是不得改判,今天能活着,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也不晓得。反正啊,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天就有一天的盼头,你说对不对?”

“侯主任你说得太对了。”潘齐先忙不迭地点头,此时的他,完全被侯本福的气场震慑住了。来六号监室差不多半天时间,可这半天所见所闻,却与之前大相径庭。一踏入六号监,他就注意到这里的秩序井然,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更让他感触颇深的,是大家对侯本福发自内心的尊敬和顺从,难友们相互之间相处得极为和睦,处处都洋溢着友善的氛围,这让他感到轻松惬意,仿佛身处的不是牢房,而是一个集体闭关修炼的场所。

而在三号监室的那大半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在那里,每个人每天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即便是他自己在当龙头的时候,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那十来个人,本就身处这狭小压抑的空间,却还拉帮结派,互相提防、蔑视甚至欺凌。日常里,大家总是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一场冲突。后来开展了文娱活动,监室里的气氛才稍有缓和。大家把注意力分了好大一部分在那些文娱活动上,不再像从前那样,除了琢磨自己的案子和思念亲人,其余心思全放在彼此看不顺眼上,一个不服一个,处处充满着敌意。

侯本福看着潘齐先,目光温和,问道:“洗干净了是不是感觉人要舒服好多?”

“是的,舒服好多,关键是在这边来了感觉心里面要轻松好多。”潘齐先连忙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

侯本福顺着潘齐先的目光,指了指他扔在角落的衣服裤子,说道:“其他没有啥事,大家在一间监室就是好弟兄,没人会为难你,你去洗衣服吧。有没有肥皂洗衣粉,如果没有我有,叫他们给你拿出来。”

“大哥,我洗衣粉肥皂都有的,但是这套衣服我不要了,估计把身上这套穿脏也就被拉出去毙了。”潘齐先说着,神色渐渐黯淡下来,眼中涌起一抹伤感,泪光在眼眶里打转。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情绪,随后立马抬起双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像是要把这悲伤都揉碎在手里 ,“下辈子重新做人。”说完,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无奈与对未来的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期盼着下辈子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不再背负着这沉重的罪孽。

潘齐先转来六号监室的第三天,朱建河和许凡兵都被带出去接了判决书。朱建河被判了死刑,戴着脚镣手铐回到监室的时候,不停的哭,还一边哭一边念叨:“这样子是真的完了啊,苟明俊你把我害惨了啊……这样子是真的完了啊,老婆也是别人的啦,小孩子也没人管啦……”一同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的 许凡兵怒吼道:“你哭个鸡巴,你妈的活该,你以为你是好人?不要啥子都怪人家苟明俊。你做的恶事少了?枪毙都便宜你了,应该千刀万剐。”

冉永秀、朱建河、王秀波几人合谋贩卖许凡兵妹妹的事今天在朱建河与许凡兵之间再也藏不住了。苟明俊和朱建河、冉永秀、王秀波是同案犯,苟明俊和许凡兵也是同案犯,那么朱建河、王秀波与许凡兵就是间接同案犯。苟明俊、朱建河、王秀波、许凡兵四人被一起宣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是在四人在钢城县公安局一间办公室里等待法官宣读判决书的时候,苟明俊突然小声的叫了一声朱建河,接着用嘴指了指许凡兵:“你们在富安镇拐卖的那个姑娘就是他的亲妹妹。”

苟明俊此话一出,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一下子把朱建河和王秀波震得脑袋嗡嗡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特别是朱建河的眼睛瞪得滚圆,那模样就像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恐怖又惊悚。王秀波也是一脸的震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朱建河此时此刻才明白许凡兵为什么一直对他爱搭不理,态度冷淡得像冰窖。有时许凡兵和其他难友聊得热火朝天,可只要他朱建河一靠近,许凡兵就会立刻起身离开,就好像他身上带着某种令人厌恶的病菌。他主动搭话的时候,许凡兵也总是装作没听见,眼神中透着明显的不友好。朱建河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许凡兵,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一切的根源竟是如此。

苟明俊看着朱建河和王秀波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故意在这个时候当面挑明这件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无非就是想挑拨朱建河与许凡兵之间的关系,让他们自相残杀,自己一边看好戏。

许凡兵怒气未消,指着朱建河,脸涨得通红,大声骂道:“朱建河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杂种!那天你进来的时候,要不是龙头大哥侯主任劝我,不把你打个半死老子就不是人!”

侯本福坐在一旁,微闭着双眼,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其实将这一切都听在了耳中,但却装作没听见许凡兵骂朱建河。朱建河刚进来的时候,他之所以拦住许凡兵,不让他发作,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两人之间必定会陷入无休止的针锋相对,矛盾会不断升级,甚至可能引发难以收拾的局面。可如今,这层纸既然已经被苟明俊捅破了,而且他们这群同案都已经接受了判决,事情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让许凡兵出出这口压抑了许久的恶气,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呢?而且他也知道,凭许凡兵的性格,无非也就是出口骂骂解解气而已,只有朱建河不还口激怒许凡兵,许凡兵是不会出手打朱建河的。而分析朱建河的心态,明知自己理亏,而且戴着脚镣手铐,加之也并不是那种性格暴烈的人,大抵也只是隐忍吧。事态也正如侯本福所料,许凡兵骂了一通见朱建河并未还口也就没再继续骂下去,只是时不时怒目圆睁地瞪朱建河几眼。而朱建河则只顾想着他被枪毙后老婆是别人的啦,小孩子没人管啦而不停的流泪伤悲。

大家都坐在各自的铺位上,眼神闪烁不定,谁也不敢轻易出声。侯本福就坐在一旁,他眉头微皱,双唇紧闭,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一言不发。见侯本福都没有吭声,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监室里除了许凡兵的叫骂声,便是一片死寂。

终于,许凡兵骂累了,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铺位上。监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传来朱建河时断时续的“呜呜呜”哭声,那哭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凄凉,让人听着心里直发酸。

侯本福实在受不了这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为了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他站起身来,故意慢悠悠地朝着马坑走去,准备解个小手。路过梁真贵的铺位前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掀起梁真贵的被角,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打趣道:“梁老先生,一天吃不下饭,只喝得下水,都已经三十几天了,这是要变神仙了吗?”

这话一出口,原本沉闷的监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呵呵呵”的笑声。大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用这笑声来驱散心中的压抑。那笑声或高或低,或长或短,虽然带着些刻意,但也让监室的气氛一瞬间就从死寂里活跃起来了。

梁真贵躺在铺位上,气若游丝,有气无力地说道:“刚才听许凡兵老弟骂朱建河啊,骂的该骂,忍的也该忍。结私仇,犯国法,你不骂他国法也要收拾他。”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侯本福听了,又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回应道:“嘢,梁老先生饿了个多月了,脑筋还这么清醒哩。”这话再次引得大家一阵附和的笑声。

其实,梁真贵假绝食的事,监室里的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大家都看到侯本福经常偷偷给他饭食,并在其他人面前替他遮掩。所以,即便大家都看穿了这个秘密,也都默契地选择不去戳穿他。毕竟,在这冰冷的监室里,这份心照不宣的善意,也算是给彼此带来了一丝温暖。

吃过下午饭后,何指导员和淳所长把侯本福叫出去谈话,了解监室的情况。

“现在你们六号监不算你已经两个戴脚镣手铐的了,其它监室还有几个,所里面压力比较大。”问了几句侯本福个人情况后,何指导员说道。

“是的,我们六号监三个戴脚镣手铐的死刑犯!”侯本福说这句话是有意把自己也加进去,表示自己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当然他也明白何指导员的意思,是要他负责把监室内的安全秩序维护好,于是他又接着说:“请指导员、所长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把六号监的秩序继续维护好!”

淳所长笑着打趣道:“你收服这帮人有一套啊,我看他们都服你。你当初为啥子不学司法专业嘛。”

侯本福摇摇头苦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淳所长接着说:“我们所里面本来就警力不足,再说监室里发生的事我们又看不见,所以很多时候得依靠里面的人自我管理。”

侯本福点点头:“是的,你们以前说过,我明白。我也给你们表过态,无论我到任何地步,都会积极配合你们!”

何指导员和淳所长笑着相视点点头。

“梁真贵这几天情况如何?三十几天吃不下饭,反正我们是不相信的。”

侯本福稍一思忖,回答道:“除了解手,一直没起床,也一直没打饭。七、八十岁的人了,放在看守所也好,监狱也好,政府都是个负担。”侯本福的回答很是巧妙,他不说梁真贵没吃饭,只说他没打饭和没起床,同时话外音说如果留他在看守所或是判了刑送去监狱都不如把他放了。

何指导员和淳所长又相视一笑,那意味有些深长,仿佛是看穿了侯本福的心思,或是与侯本福的想法有着共鸣。

“我们正在给他办取保就医的手续,报上去一个多星期了,估计今、明两天就该批下来了。”淳所长说。

这时,和肖医生一起在看守所服刑的另一个自由犯,正提着热水瓶脚步匆匆地走来,准备给众人加开水。

何指导员看着这个自由犯新蓄起来的短发,脸上带着一抹亲切的笑意道:“还有几天就回家了,瞧这气色都要好了好多哩。越是临近回家的日子,心里越是惦记着老婆了吧?”那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在这略显压抑的空间里,增添了一丝别样的轻松氛围。

这个自由犯听到这话,微微低下头,显得有些害羞。他挠了挠头,轻声回答道:“老婆是肯定想的,但主要还是想娃娃啊。我进来的时候,娃娃才一岁多,下个月就满四岁了。”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思念,话语中饱含着对孩子深深的牵挂。

淳所长也亲切的笑着说:“那正好回去给娃娃过四岁的生日。这回吸取教训了啊,再不要去打架了哦。打赢赔钱坐牢,打输痛苦进医院。”

自由犯嘿嘿地笑着说:“是喽是喽,宁愿挨别人打我几耳光我也不打别人。这回要不是你们照顾我,把我留下来在所里服刑,送去劳改队不晓得要多受多少罪。”

自由犯倒完开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侯本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他满刑走了,自由犯就只剩下肖医生一个了?”

淳所长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许无奈,轻叹一声说道:“是啊,现在也没发现有合适的人能留下来。要是能找到合适的,留一个两个都可以。”

侯本福听后,微微坐直了身子,神情认真地说道:“其实我早就帮你们物色了一个人。这人刑期不长不短,属于偶然突发犯罪,本身并没有犯罪恶习。平日里特别勤快,爱干净,做事也乖巧,很会看事,心思单纯,性格也还好。”

“谁啊?”何指导员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于真华,一家三老幼都判了还关在这里。”侯本福吐出这个名字。

淳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哦哦,伤害罪,两口子和一个儿子为争田坎的事把人打死了。是不是这个?”

侯本福点点头。

何指导员和淳所长听了侯本福的推荐,两人迅速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似乎瞬间达成默契,几乎同时说道:“嗯,可以考虑!”那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与认可。

侯本福每次与干事们交流,总会收获一份好心情。这份愉悦来自于干事们对他的关怀和信任,在这冰冷森严、处处透着压抑氛围的环境里,让他感受到别样的温情。

而这天,侯本福的心情更是格外舒畅,原因在于他能够实实在在地为梁真贵和于真华这一老一少提供帮助。梁真贵的事情本身就需要侯本福颠覆固有理念,他年老体弱,却又面临着法律的制裁。侯本福暗中相助梁真贵实施 “苦肉计”,乍一听,这似乎是公然对抗法律法规的行为,可实际上,在这看似不合规矩的举动背后,是对现实困境的无奈妥协,也是符合客观具体情况的最佳解决方案。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看守所最终给梁真贵申请了取保就医。这一结果让侯本福心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自己的帮助没有白费,梁真贵终于有机会在更适宜的环境中去颐养天年,而不是给政府增添麻烦。

在帮助于真华这件事上,侯本福同样考虑得十分周全。于真华年纪尚轻,误入歧途后被关进看守所。侯本福想到看守所勤杂工作人手不足的现状,便主动提出让于真华负责这部分工作。这样一来,可谓是一举多得。一方面,成功为看守所解决了实际的工作难题,让看守所的日常运转更加顺畅;另一方面,也让于真华的父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哪个父母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在牢狱之中受苦呢?侯本福的这个办法,让于真华少受了许多牢狱之苦。毕竟谁都清楚,看守所的服刑改造环境相较于劳改队或监狱,要轻松很多。在这里,于真华能在相对温和的环境中反思自己的过错,慢慢走上正轨。

侯本福回到监室以后,整个人都喜形于色,这种愉悦的情绪持续了好一阵。他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脚步也格外轻快。监室里的其他人见状,都投来了好奇而惊讶的眼神。他们的生活被局限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信息极度闭塞,思想也因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而变得空虚,无聊感如影随形。对于监室以外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充满了好奇,就像在黑暗中渴望光明的人,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光亮,也能让他们兴奋不已。此刻,他们满心期待着侯本福能透露今天看守所两位领导找他谈话的内容。

侯本福完全明白这群难友此时内心的期盼。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尽管他有书可读,也有日记可写,能在一定程度上充实自己的生活,但在这漫长而枯燥的日子里,很多时候他也会陷入极度空虚无聊的状态。那种感觉就像置身于一片荒芜的沙漠,周围没有一丝生机,内心的孤独和无助不断蔓延。有时,这种情绪会愈发强烈,甚至让他产生悲观绝望的想法。他深知在这样的环境中,精神上的空虚比身体上的劳累更让人难以承受。

回想起刚被关押进来的时候,侯本福也和其他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恐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试图在这有限的条件下找到生活的意义。他通过阅读书籍,与书中的智者对话,汲取知识和力量;通过写日记,记录下自己内心的点点滴滴,梳理思绪,让自己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而今天,能够帮助到梁真贵和于真华,让他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看着难友们那充满渴望的眼神,侯本福笑了笑,但他不可能把何指导员和淳所长给他说的关于梁真贵和于真华的事公开告诉大家,最多只能隐讳地给他们一点信息。因为在专政机关,凡是没有公布的,都是机密,他不可能出卖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何况还是在看守所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可是既然何指导员和淳所长找他出去谈话了,那总得分享一下自己为什么喜形于色的缘由。

这当然难不到他,他说两位领导对我们六号监给予了高度的表扬,还说哪个和哪个还有哪个最近的表现都很好,进步很大,没有任何违反监规的言行举止,领导希望我们继续保持下去。然后他们又开导我,安慰我,叫我要在我们六号监室带好头,和大家一起遵守监规。诸如此类的半真半假的话侯本福说了一大通,大家照样听得目瞪口呆喜笑颜开,得到所里面两个领导的表扬,当然值得大家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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