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碑界是世外神阴之气的聚集地,神凡都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更是无法湮灭,因而才有了独掌三千碑界的阴煞之神。
主神跟阴煞神对接之后,才让沈卿鱼几人过去。
死在三千碑界的神明不在少数,主宰其世间的神明也不清楚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只是告知众神进入这个世界后情绪上不可有任何波动,不然会被神阴疯狂吞噬。
进入三千碑界后,光墟消散,食神控制神力在一个叫璃城的地方感应到了一丝丝路堪言的灵魂之力。
但依旧没有顾谅的气息。
“无需多年之后是何意?”食神边走边问。
“路堪言的一半灵魂与顾谅的魂魄融合,顾谅死后,本来路堪言的另一半灵魂也应该随他而去,但是路堪言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受天道的天命执意忘了顾谅,所以——”
“你们两口子是真疯啊。”食神咂舌。
路堪言也是疯,明知道是死局也敢跟这两个疯子赌。
可食神似乎又有些东西想不明白,随之接下了沈卿鱼未说完的话,“所以找到路堪言就相当于找到了顾谅?那为什么我的神明气息并没有感应到顾谅的存在?”
这个问题,沈卿鱼和宋悠都没有回答。
璃城之下,神阴食灵。
三千碑界沈卿鱼和食神以前来过多次,但宋悠却是头一次来这鬼地方。
在璃城麻木地待了几日,遇到一些长相奇特的怪物。
这些怪物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可能是太稀疏平常了,也没有引起他们太大的注意。
直到月食之际,怪物消失,街道上才有了躲躲闪闪用黑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个世界的人被称之为夷。
夷者不多,畏畏缩缩,但这些夷者才是这个世界的入侵者。
有神明妄图带走他们,但这些人一带出去就会立即死亡。
而原住民以夷者为食,他们突然出现,众神根本查不到这些夷者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主神最后想出办法,每过几日都人为地制造一次月食,让这些入侵者能够在这个世界好好安顿。
只有先让他们活下来才能继续查下去。
可是如今千百万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夷者不会说话,在苍生册上也没有身份,沈卿鱼他们只能靠食神的神魂之力寻找。
他们来到一个坐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此人看着身形很瘦,脑袋被宽大的黑色衣帽盖住,看不清脸。
食神有些奇怪,路堪言的气息怎么会依附在夷者的身上?
难不成这人见过路堪言?
“你们想知道什么?”是个女人的声音。
但食神眼神一惊,夷者明明不会言语,可她怎么?
“路堪言。”沈卿鱼道。
显然他也觉得奇怪,这倒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一个夷者说话。
女子听见他的声音愣了愣,不经意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些。
“见过,但你们拿什么来换?”
“你想要什么?”食神问道,眼神防备,他觉得这女人不简单。
夷者会说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阴煞神不可能不会上报,能瞒过阴煞神,这女人有点东西。
原以为是要他们带她走,或者是找他们要一些吃的,可女人抬手指向沈卿鱼,“我要跟他单独谈谈。”
宋悠盯了她半天,听到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身体怔了怔,然后趁着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直接替沈卿鱼应下了。
沈卿鱼不敢相信他居然被自己媳妇儿给卖了?正要胡闹,宋悠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拽着食神一同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沈卿鱼于风中凌乱。
女子见他如此怪模怪样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沈卿鱼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在这个世界又得忍着。
女子缓缓撇下衫帽,笑说,“我笑你,连悠悠都认出了我,你怎么就没认出来?”
“……”看到她的脸,沈卿鱼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连手脚都是冷的。
“小衍。”
“……”
女子等了好久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些无奈,“还真不认识我了?好歹我也——”
“砰”的一声,沈卿鱼抓住她的衣领将她直接撞到身后的墙上,墙面被撞碎,她的背后却没有一点灰。
四周的神阴之气蠢蠢欲动,沈卿鱼恶狠狠的,眼里满是压抑着的千山怒火,咬牙切齿,“你们玩我?”
“……”沈卿鱼起伏的胸腔渐渐平复,他松了手,“周晚意,我千万年的自作多情在你们的眼里是不是就像个傻子。”
“嗯,确实像个傻子。”
“你——!”
他被周晚意摸了摸头,眼睛怔神一瞬,又挡开了她的手。
周晚意看着他赌气的样子,忍不住笑,“小衍,我没剩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顾谅死后,路堪言重生到了另外一个神明时空,他在那里找到了顾谅的魂魄,为其重塑了肉身,但那个时空的三千世界是由黑暗时代的神明掌权,以食人弑神为乐,路堪言在那里意外被杀,顾谅那厮,将那个时空屠得只剩下他一个活物。”
想到那样的场面都让人直打颤,可周晚意却只是觉得奇怪,“照理说他一个残缺的魂魄不应该有这样雄厚的神魂之力啊……”
沈卿鱼低垂着眼,“你们到底……”
“小衍,成为神明不是你的终点,我们亦不是你的终点,我们在等你带着悠悠他们回到我们身边。”
“……”
就这样,她消失了。
沈卿鱼头昏脑胀,视线也变得模糊,下意识唤了一声“小鱼儿”,意识便逐渐被无休止的黑暗吞没。
“沈卿鱼?”
“他咋了?还没出门就晕了??演的吧?”
“卿卿?卿卿?”
是小郎君的声音,沈卿鱼含糊了一声,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殿中,脸上还有些水渍,他靠在宋悠身上揉了揉眉心,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主神一脸莫名,“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还没出发呢,刚要准备去三千碑界,结果你丫的出门就晕倒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最近招惹霉神那家伙了?这么倒霉。”
“晕倒?我们明明就——”
“卿卿。”宋悠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声,意示他别说话,之后随便几句话就将食神和主神打发了回去。
主神和食神也没怀疑什么,只当是今日不宜出行,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沈卿鱼弱弱地拽住宋悠的衣角,刚一动弹,突然发现自己手上多出来一块黑色的衣角。
他还没看清,宋悠猛的回身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卿卿……我们找到他们了……”
我的卿卿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
几日后主神来问他们何时启程去三千碑界,沈卿鱼说自己偷偷去过了,把主神给气得半夜睡不着跑来他这里嚷嚷。
宋悠睡眠浅,沈卿鱼便将人叫到了时神殿堂。
“你不打算救顾谅了?”
“早就有人替我救了。”
主神拿起旁边的酒壶,倒了一小杯,喝下去感觉味道不对,“这特么是茶吧?”
“不然呢?”
“酒壶里面装茶,你神经病啊?!”
沈卿鱼将酒壶抢过来,朝他翻了个白眼,似乎心情很好,“爱喝不喝。”
茶的味道有些淡苦,但回甘依旧如往昔那样清甜,就像他的小郎君一样。
自此。
故人归来,如拥天光。
风雪殉血肉,死堪苦,生可复。
世事不见春,唯独见故人。
今年尘世的雪好大,但是不冷。
柏舟得了苦楝树的消息独自快马加鞭来到了不惑地狱,看见那棵枯树的时候,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
他趴在草地上,久违地感受到了儿时的风。
柏舟知道,这是无尽神域的祈福树,但他不能在此祈福,它也不能是故土的那棵祈福树。
他与故土,相逢不能识。
这人间四季轮转,春去秋来,他看着几缕白雪落至枝头,忽的笑了一声,而后欣然转身,再没回首。
路堪言在安州待了三日便回了懿州,似乎心里有气,不想在此久待,临走前的头天晚上几人还在安州学堂里和庄师他们吃了顿腊月饭。
那天学堂不夜宵,夜里弟子们都在放烟花,热热闹闹的。
路堪言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披着个棉衣便出了门。
弟子们在学堂的梨树下玩得不亦乐乎,雪覆在枝头就像是梨树开了花。
“路,路师。”有弟子发现了靠在转角处发呆的路堪言,嘴里一声磕磕绊绊的“路师”让他醒过神来。
“嗯,你们玩。”
许是察觉到他们的拘谨,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准备离开。
然而刚转过身,一团雪球突然从天而降,路堪言目光一瞥,仅仅只是一个偏头便躲了过去。
“啧。”
崔来英双臂环胸从旁边走出来,随之契春几人从学堂里的各个角落闪现。
路堪言微微蹙眉,他不是很想陪他们玩这个幼稚的打雪仗。
但这由不得他。
崔巡笑得狡诈,在几人当中先发制于人,“弄弄,拦住他,仇未澜攻击,把他引到庭院中央,老高跟三三给我围他。”
“路师,咱们许久没切磋,今日较量较量啊~”契春挑衅地看着路堪言,手里抛着他刚弄好的雪球,圆滚滚的。
“……”路堪言没说话。
学堂的弟子们见此也开始蠢蠢欲动。
崔巡看出他们的心思,忍着笑,上前一步掀开衣摆,大言不惭道,“今日谁的雪球能打中你们的路师,我就将我哥的本命剑赠与他。”
崔来英扯了扯嘴角,看向路堪言,“阿言,我现在转换阵营还来得及吗?”
“……”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路堪言身上滴雪未染,离开的时候还往后瞥了眼,缓缓吐出两个极具杀伤力的字。
“无聊。”
梨树下没有人,只有十几桩刚刚堆好的大雪人。
在这冬夜里尤其可怜见的。
“……”
尼玛的。
到底是谁提出来要跟他玩的?!
懿州。
“师叔?你回来啦?”
清早几个弟子在山门前扫雪,因为都在偷懒,所以见到路堪言的时候唯唯诺诺的,看起来格外心虚,这当中却有个弟子脸不红心不跳,还鬼灵精怪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路堪言冷声回应。
“师叔,今年的雪下得好厚实哦,弟子踩在雪上面都看不见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路堪言目光往下,这雪确实有些厚。
待他走后,地上的雪也被他带走了。
又过了几日,便是冬至。
以往路堪言的房门前冷清得很,但今年有人在他的房门上悄咪咪挂了几个红灯笼。
午时门内有其他宗门的长老拜访,路堪言可以不用去。
他自己做了一桌子菜,刚刚动筷,却被人抢先一步。
“阿言,出去逛逛?”崔来英话是这么说,但人已经坐在桌子对面端着碗吃上了热乎的饭菜。
“崔巡呢?”
“他跟弄十九前两天就跑新州去了,玉三三这厮今年元春要给他的小棉袄办生日宴,我收到请帖,想着在你这里来蹭几顿饭,到时候在你这里搭个顺风车跟你一块过去。”
路堪言思索着什么,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闷声闷气的,“我是不是总让你们担心。”
此话一出,崔来英正在夹菜的手顿了顿,他抬眸,“阿言,你们是我兄弟,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了,我受不住了……”
“……”
元春那日,新州家家户户都放了鞭炮,此时正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玉三三的女儿叫玉桃夭,那张如玉石般光滑的白净小脸,旁人一逗就变得粉粉嫩嫩的。
玉三三觉得自家这小鼻嘎还挺好看的,红扑扑的漂亮脸蛋很像顾师每次为路堪言落下的桃花瓣,因此给她取名桃夭。
今年玉三三特地邀请了路堪言的母亲和外祖父外祖母,宴席上都是些老熟人。
玉桃夭似乎从小就很喜欢跟在路堪言屁股后面,有他在的时候小姑娘总是很黏他。
连她亲爹都有些嫉妒路堪言。
但路堪言本人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他抱着小姑娘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应该抱着一个更漂亮的姑娘。
“言儿。”花想容走过来,不由分说从他的臂弯里接过小姑娘。
“娘亲。”
“你吃些东西吧,一直抱着她,我看你都没怎么吃,孩子我抱着就好。”花想容抱着玉桃夭坐在一旁轻轻哄着。
路堪言想说他不是很饿,但玉家的小姑娘太难哄了,在他怀里爬上爬下的。
他不太喜欢。
华灯初上,路堪言牵着小姑娘的小手在闹市一步一步慢慢走,旁边还有个小胖墩。
他们几人就算是成家立业都还是那般的少年心性,从未变过,玩性也大,平日里有家里的老人束着,倒是不敢过于显露在外。
只不过今日好友都在场,玉三三夫妇和高玉响夫妇也难得讨一次清闲,把两个孩子扔给路堪言就不管了。
高家的孩子叫高灼华,胖胖的,是个小公子,比玉桃夭大了一岁半。
高灼华纠结了一路,其实他也想牵路堪言的手,但是他不敢。
路叔他看起来好凶,但是路堪言再凶高灼华也是个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小尾巴。
小孩子其实很聪明,他知道只要跟在路叔身边就没有人敢欺负他。
新州的新年一如既往,街头车水马龙,夜里长街万象,灯火通明。
路堪言看着这两个见到糖葫芦就走不动路的小孩,无奈摇了摇头,带着他们上前,从稻把上取下两串糖葫芦,一人一串。
递给小贩六文钱,小贩却没有接,路堪言不明所以。
小贩搓了搓手,道,“这位客官,我家的糖葫芦是十文钱一串 ,两串您得给我二十文。”
路堪言愣了愣,补了十四文给他。
他带着俩小孩站在酒楼下,就买这两串糖葫芦的空隙,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路堪言皱了皱眉,正准备带两个小孩离开,突然有个人从楼上摔下来直直掉进了他的怀里。
抱着那人的时候,路堪言的脑海里倏而闪过几段久远的对话,久到让人恍惚,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狠狠锤击了他的灵魂深处。
心跳像冲刺到最后的擂鼓。
砰——
“嗯,你不给我买糖葫芦,我很生气,不要你。”
砰——
“阿崽,人死后是没有下辈子的哦,你这辈子不要为师的话,下辈子就找不到我咯。”
砰——
“我找得到。”
“……”
“我找得到。”
砰——
“那便找吧,若是累了你就唤我一声,说不定我就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呢。”
砰——
“我找得到的……”
砰——
寒风凛冽的味道扑面而来。
路堪言思绪如潮,他不由怔神,此时此刻他甚至都不知道刚刚脑海里浮现的名字是谁的,也不知道跟他现如今抱着的人有什么关系,只是偃旗息鼓,宛如一场梦醒,脱口而出——
“顾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