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时神殿。
“卿卿，光明神陨落了。”轮回神宋悠道。
时神沈卿鱼今日有些异常安静，“知道了。”
宋悠牵住他的手，默了默，转头望向那无穷的星河，道，“他们都不明白。”
世间所有都可逆转，唯有时间无法逆转。
所谓重生，只不过是借助神明之力到了轮回后的世界。
而轮回跟时间逆转是完全不相联系的。
众神之战只有死亡之神余言不在。
他没参与，在雪城醒来后感受到了柏舟的死亡气息。
余言光着脚跑出去，空荡荡的雪城里只有他一个人哭着喊着。
路堪言不明白，他明明都那样万无一失地把顾谅困住了。
为什么他还能出来？
为什么连自己的灵魂之力都不能阻止顾谅……
顾谅。
顾谅。
顾谅。
顾谅只想救苍生，他不救路堪言。
路堪言不知道，他在红线里放的灵魂之力早就被顾谅吞噬殆尽，甚至顾谅本人都不知道还有这茬。
简兮准备回雪城，就算自己最后逃不过陨落也要把余言藏起来。
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余言也被主神殿那边的神明带走劫杀。
可谢序一行人拦住了她。
风雨之神简兮还有剩余神力，这些神官如今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凡人，如同蝼蚁还不够她杀的。
而且简兮还发现了一件更加有趣的事，三十三重天的神官，好像不是以帝君为主。
好像……
多是以浮玉神君为主。
浮玉身上本就带着旧伤，简兮又只主攻他一人。
不过片刻，浮玉重伤。
这下好了，简兮想走都走不了了。
谢序退避众人，持剑跟简兮单打独斗也丝毫不落下风。
在一次激烈交手后，强劲的力量针锋相对导致二人被迫拉开了距离。
简兮疑惑，直到她发现谢序体内竟然有三个神只的支配力量。
怪不得能跟她打成平手。
突然死亡之神降临，众人惊恐，皆被死亡气息压得喘不过来气。
死亡之神的神力消耗是不在柏舟的疯狂计划内的。
所以死亡之神现在若是想，他完完全全可以一眨眼就将此世间毁得一干二净。
谢序不敌二神，被掀飞出去。
无数年的谋划在最后关头被截下，简兮也想毁了这里，但他们都不是嗜杀之人。
她只想带着余言快些离开这里。
然而，她不知道。
他们今日一个也走不了。
昆仑墟之力一下子被释放出来的时候，连正在三十三重天上闭目养神的主神都被这力量颠簸了一下。
简兮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诧，而后睥睨于这世间一切。
即便如此，他们也逃不掉。
谢序他们瞧着路堪言狠狠掐着一个神使的脖子将其高高举起来，皆是皱了皱眉。
路堪言神情阴鸷地看着对面哭哭啼啼又抹着眼泪的余言和沉着脸叫他让开的简兮。
身后是躺在地上要长眠不醒的顾谅。
谢序有些疑惑，这昆仑墟之力怎么也能堪比神明之力？
不对。
一定是路堪言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谢序小猫般清亮的瞳孔蓦地泛起紫色的光，片刻后又恢复了原样。
路堪言的昆仑墟之力居然自动跟他的一半灵魂融合了，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没有半点逻辑。
不是……？
谢序猛的一惊，这路堪言怎么只有一半的魂魄啊？
路堪言甩开神使，几乎每朝简兮他们走一步，身上的灵影就越多。
“凡人，你无法敌我，退下。”简兮抬起手。
“那加上我呢。”谢序再次持剑从另外一个方位缓步而去。
谢序能跟简兮打成平手，这是刚刚都有目共睹的事。
“……”
路堪言和谢序不断逼近，简兮护着余言只能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简兮只能再度冲上前与谢序缠斗。
路堪言跟死亡之神对上，可是余言傻傻的，只会哭着要找柏舟。
他身上的死亡之力不受控制，引来了许多亡灵。
死亡气息包裹着余言，他蹲坐在地颤抖着，满脸都是害怕。
路堪言没有本命剑，他手里拿着的剑是顾谅的本命剑厌生。
路堪言侧身持剑俯视着余言，眼神极阴，正欲手起刀落砍杀余言的时候，眼光一瞥，忽然瞧见了剑身上的剑名。
他微微一愣。
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让路堪言的心瞬间静了下来。
念生。
顾谅刻的。
他什么时候刻的……
厌生剑不是没有刻字吗？
刻得歪歪扭扭的。
但下一瞬，剑身还是一剑刺进了余言的胸膛。
路堪言将余言推倒，压上去，剑身入土七分。
余言嘴里呛出黏红的鲜血，他看着路堪言眼神痛苦，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只哭着跟路堪言说。
“哥哥，我好痛……”
旁边的简兮见此目眦尽裂，她恨她刚才没有尽全力杀了这群人。
“他只是个孩子！”简兮双目赤红。
岐不要听见这句话，简直火冒三丈，“那被你们杀死的人呢？！！他们难道就不是孩子了吗？！！”
简兮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失了力，她轰然跪下来，恍惚抬眼道，“今日之前，我们没杀过人。”
岐不要还想说什么，可是辛逐好像看出什么便拦住了他。
谢序皱眉，“你们没杀过人？”
简兮抬手将眼泪擦掉，“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死那么多人，此间的生死簿没有任何问题。”
“……”谢序盯着她。
简兮道，“我们没杀过人，杀人的是老天道，利用我们的也是老天道，不过说利用也不算是利用，我们心甘情愿，但我们的目的是毁神，不是杀人，柏舟秘密将他们完整的灵魂转移到了雪山，在那里可以找到所有被杀之人的灵魂，甚至是已经陨落的此间神官。”
“……那近百年各世界的殒毁呢。”
谢序并没觉得她说的是个好消息，反而更加谨慎。
“是我跟老天道联合做的，柏舟他不知道。”
“……”
路堪言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几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余言的脸上。
余言身体发冷，迷迷糊糊看见路堪言也在哭，只是没有声音。
他愣了愣，虚弱道，“哥哥，你别哭……”
路堪言咬着牙，神情晦暗，攥紧剑柄微微转动，直到搅得余言的胸口一团血肉模糊才停下来。
柏舟的临终遗言，路堪言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旁边简兮的歇斯底里，他更是漠不关心。
路堪言那时候杀了很多人，直到段离出现把他骂了一通。
路堪言顿了顿，单手揽过他，脑袋轻轻搭在他肩上，“阿离，我想跟他成亲。”
“……”段离忍不住哽咽，摸了摸他的脑袋，“好，我给你们准备新房。”
“嗯……”
岐不要一见到段离，藏在袖口里的拳头控制不住地攥了攥，又忽而松开，什么也没说。
然而不到片刻，段离也死在了路堪言面前。
就那样莫名地出现，又莫名地死掉，就好像是有人在暗处逼着路堪言疯魔。
“阿言，抱歉……”
为什么……
路堪言真的不明白。
逼死顾谅，又来逼他。
好啊，那就疯给他们看。
路堪言带着顾谅去了雪山。
众人还没回神，那些被柏舟掩藏了气息的灵魂便被路堪言释放出来。
老天道得知那些被它虐杀的少年人根本就没死，大怒将至。
雪山之巅，路堪言跟老天道激战千回。
谢序他们赶到后，路堪言浑身是血，最终从高空坠落下来。
岐不要加快速度在半空就接住了路堪言。
而老天道一见到谢序他们就变得无比狂躁。
那时得主神及时出手将老天道重伤逼退，它一见主神就溜走了。
主神脸色不太好，因为他发现这只是个虚影。
老天道的本体根本就没出现过。
而这个时候，赵归微几人摸进雪山找到顾谅的尸首，使用上古秘法将他的七魄和强者死后的修真玄力取走，几人还一人盗走了他的一柄本命剑。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晏无伤在一旁亲眼所见却无法阻止，他好像暂时被轮回之力桎梏在了顾谅的身边。
什么都做不了。
花满楼所有人都以为顾谅的本命剑只有八柄，但其实是有九柄。
其中被赵归微七人盗走的那七柄，七大宗门的宗门名就是剑名。
而如今除了改过名的念生，最后一柄本命剑……
剑名，堪言。
就算是路堪言也不知道。
路堪言最后步履蹒跚地回到了顾谅身边。
残留的十几个影子卫跪在身侧，都是一身狼狈。
路堪言脑袋机械地动了动，声音嘶哑，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慢，“你们走吧，以后你们可以去你们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已经将整个昆仑山和昆仑山秘境全部封死，他们进不去，也不会再有下一代昆仑山镜主诞生。
“属下……”
“滚。”
“是，属下遵命。”
而后主神将简兮和余言带走，那些完好无损的魂魄没有肉体也不能活过来，估计只能让他们投胎。
路堪言漠不关心，他只想着顾谅。
他早前就想过要修改顾谅的命格，他如今灵魂有一半是假的。
就算顾谅已经不在了，他也能改。
亡者遇虚者，天下无双。
但众人都不知道，老天道根本就没想放过那些少年魂魄。
主神离开后，天道反噬将至。
谢序他们挡住了天道反噬，可这些反噬是无休止的。
路堪言给顾谅穿上红衣，抱紧他，想唤他顾谅，可是他知道顾谅不喜欢自己叫他名字。
他失神好久，不断呢喃着，“师尊，我们终于成亲了……”
终于成亲了。
此后，整个袭州被辛逐亲手分成两半。
安州是那些魂魄的安全屋。
路堪言用灵影术法拦住了神官，他们进不去，也无法阻止路堪言。
晏无伤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一半的轮回之力能救路堪言，但是他那时不管如何释放，如何威胁，轮回之力都不再出来。
可能是因为此前晏无伤已经传输了一大半给顾谅，轮回之力知道他身体承受不住，所以它自动冻结在了晏无伤的身体里。
其他小世间的少年魂魄都被神官们保下来让他们转世。
只有此世间的魂魄，全被路堪言桎梏在安全屋里，神官们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赵归微七人不知因何原因被孙韵楼逐出宗门。
七人不想妥协，打定主意分开于世间闯荡，十几年后站在了修仙界顶端，再一同建立了七大宗门。
整个世间也因此被他们一分为三，为上三域，中域和下三域。
再后来，因为顾谅之前有意传出的那个事，导致世人到处去偷盗仙法。
新晋的七大宗门的宗门弟子时常挑衅五大宗门。
五大宗门又早已不似当年风光，也不想无端再引起什么争议，甚至懒得与他们计较，接二连三地隐退于世。
而路堪言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承受天道反噬的同时，灵影术法也在不断精进。
他试图学会在记忆里顾谅所教予他的所有灵影术法。
但因为他身体承受的天道反噬太多，他怎么也学不好，也学不会。
百年后，路堪言的灵影术法总算大成，他尝试将那些魂魄的灵识提解出来，注入他的灵影中。
路堪言便再次见到了崔来英。
可他很快就发现崔来英根本没有意识，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为什么？
这时候晏无伤的轮回之力总算可以释放出来。
他连忙借助轮回之力进到了安全屋，找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一转眼就瞧见路堪言正跟着崔来英看起来诡异实则也很诡异的脚步表情呆呆地往前走。
晏无伤上去拉住了路堪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路堪言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他。
晏无伤想了想，“你把他们的记忆封了如何？”
路堪言摇了摇头，他试过，不行。
“那再重新给他们加一段记忆进去呢？”
“……”
这个没试过。
路堪言坐下来问他，“你不阻止我？”
晏无伤忍不住苦笑，“我为什么要阻止？你疯你的，我是想疯魔都没能力疯魔。”
“嗯。”
路堪言这百年来一直将顾谅的身体封印在雪山。
他自己一半的昆仑墟之力都在顾谅体内，这也导致顾谅的左耳垂出现个扇形痕迹。
但其实最开始全身都是这种痕迹。
晏无伤离开的时候，偷偷用自己身上的轮回之力将路堪言的三魂七魄用前世今生隔开。
晏无伤不知道顾谅最后会怎样，但这样做至少能让他们有过一世安宁。
他才惊觉，有情的话就该至死方休。
命里最怜天下人，欲哭难收尽锁魂。
溪山偏爱故人归，好梦频惊千秋疾。
——
【第三卷完】
【红线篇·坐守寒灰望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