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谅和路堪言刚到昆仑山没几天便得知光明宗被人偷袭,死伤惨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辛逐和岐不要已经在赶往光明宗的路上了,连带着部分昆仑尊主的影子卫。
而此时凌山派也在同一时间遭歹人袭击。
花檀钦的小女儿花亦朝被人掳走生死不明。
那伙人半年没闹,这次发难怎么这么突然?
路堪言意识到不对,很快让影子首领带些人前往凌山派,特地嘱咐阿疼关注现场有没有白袍人。
顾谅离不开阿崽,路堪言在这个当口也是不可能离开他身边的。
段离和晏无伤都在昆仑山候着,因为之前赵归微的那番言论,路堪言如今对花满楼的人都是严防死守。
就连晏无伤也被他死死防着,不愿让其单独跟顾谅待在一块。
晏无伤自是看得出来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在乎,反而遂了他的意。
柏舟回到此间,发现顾谅他们不见了也不在意,反正抓他们也只是为了验证他自己的猜测而已。
但现在他无需猜疑什么,一切都已然准备就绪。
既然踏上这条路,结局他比谁都清楚。
幸存的少年喃喃回首,往事重蹈覆辙好多次,求不得救不得。
柏舟脑海里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潮湿的。
雨水常常从他额间滑落,悔恨到底的泪支撑着他活下来。
直到此刻,柏舟才不再惧怕旧雨滂沱。
他将旧忆释放,最开始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在繁荣昌盛的街道打打闹闹,在无尽神域的祈福树下许愿世间一切安好,很快乐地过活着。
到最后沧海桑田,只剩柏舟一人在繁华落尽空无一人的废墟里痛恨所有。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不疯魔,不成活。
顾谅这段时间睡不好,也吃不好,总觉得外面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
路堪言什么也没告诉他,段离没说,晏无伤更没说。
而后花檀钦的死讯和凌山派掌门李渐即将被腰斩的消息突然传来。
路堪言不得不回去一趟,但他不想让顾谅跟着,只能找段离给顾谅下了点药,让他昏睡过去。
路堪言很快就会回来。
而且为了防止顾谅醒来后会不顾一切地来找自己。
路堪言用了昆仑山的上古卷轴里封印四大凶兽的阵法,再加上好几层道馗阵法将顾谅困在其中。
还有他早前送予顾谅的红绳,里面藏有他自己一半的灵魂之力。
路堪言知道,花满楼那个在万年前的预知梦要来了。
路堪言不放心晏无伤,把他也带走了,只留下段离一人守在昆仑山。
晏无伤走之前,深深瞥了眼段离,随后衣袖一挥便跟着路堪言扬长而去。
片刻,段离看着躺在阵法中央熟睡的顾谅,叹了口气,正欲离开——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顾谅打了个哈欠。
段离没有回头,甚至没感觉到任何意外,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笑了笑,也不打马虎眼道,“族人复活。”
“你信吗?”
“不信。”
“那你干嘛要在晏无伤面前默认自己投靠了他们?”
段离压低眉眼,“他们信不信我无所谓,我只需自己信自己。”
顾谅心下疑惑,“你?你没跟路堪言说过?”
“没。”段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角的笑意更深,蓦然回眸,道,“但我想,他知道。”
段离离开了昆仑山,刚出昆仑山就撞见了庄相翳。
恰逢其时。
段离跟他对视一眼,规规矩矩朝老人行了一礼,什么都没说一瘸一拐地从他身侧路过。
庄相翳在原地默了默,进入昆仑山内部。
“庄老,你怎么来了?”顾谅抬身望了望,转头又倒下去。
庄相翳笑说,“来替人守着你。”
顾谅斜睨了一眼,“谁啊?”
庄相翳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
“阿崽?”
庄相翳摇了摇头。
“岐不要?不是的话,辛逐吗?”
见他还是摇头,顾谅来劲儿了,试探性问道,“晏无伤?”
庄相翳依旧摇头。
嘿,他顾谅今日还真就不信了,“花檀钦?孙韵楼?这都不是?难不成还是其他几大宗门的掌门人啊???”
庄相翳笑说,“是赵归微。”
“……”
顾谅哑口无言。
然而庄相翳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不仅仅是他,除了路堪言,你刚刚说的那些人,都曾一一嘱托过我,守好你。”
“……”顾谅愣了愣,摆了摆手,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这,干嘛呀他们,这平白无故的。”
“顾谅,神官和世外神都已经到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着此间事了,有他们在,我想堪言也会很快平安回来。”
“这样啊,那我等他回来。”
“……”庄相翳感觉哪里怪怪的,便问道,“顾谅,你的灵影术法修炼得如何了?”
顾谅笑道,“还行啊。”
“……”庄相翳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探究。
心下一惊。
遭了。
此时的凌山派血流八千里。
李渐没有被腰斩,而是被他们放血,鲜血流尽而亡。
四方人马已经全员到齐。
以誓要毁灭一切的光明神柏舟为首的众神众人。
以轮回神为首的世外众神。
以帝君为首的三十三重天神官。
以孙韵楼等人为首的凡人豪杰。
晏无伤的噩梦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逃脱宿命……
路堪言于战场厮杀时偶然一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在这样危险的境况下那人连拖带拉地将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人快速移动到安全的位置,一转眼又栽进不属于他的战场。
彦无籍。
彦叔。
下一瞬,路堪言还没来得及反应,彦无籍便消失不见。
再定眼一看,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头在地上滚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瞬间又被杀红了眼的修者无意识地一脚踩碎。
众神之战,不是这些凡人能参与进去的。
柏舟起初没意识到什么,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神明尽数陨落,神官也无力阻挡。
凡人更是死伤惨重,此间修仙的凡人几乎都折损在了此地。
忽然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紧接着山崩地裂的声音响起。
晏无伤噩梦惊醒,世间只剩下一片空寂。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一阵模糊,只记得自己死在了那场大战里。
他又变成魂儿了。
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肩使劲地摇了摇,还很着急地叫他。
“小晏!小晏!”
晏无伤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帝君?”
可帝君不是在那场战斗中被柏舟杀了吗?
晏无伤亲眼所见,不可能是假的。
见他愣神,帝师谢序也凑上来,“小晏,你怎么提前历劫回来了?”
晏无伤听着这声音又是一震,转头看去,谢序满脸的愁容,还有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官都在担忧地看着他。
这到底……
神霄天君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无伤,怎么傻愣着?”
晏无伤的师尊枕无心瞧他这模样,皱了皱眉,“晏无伤。”
晏无伤猛的一颤,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泣不成声哭得难看,道,“你们……你们都没事啊?”
众神官对视一眼,帝君有些疑惑,“我们在三十三重天上能有什么事?倒是我们三个,今日刚醒你就回来了,岐不要他们呢?”
说来也奇怪,此前一直陷入沉睡的三神也在今日晏无伤历劫归来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晏无伤看着他们,断断续续道出了凡间的所有事。
众神官大怒。
帝君连忙差人抓住那两个假冒的“岐不要”和“辛逐”带着一众神官下凡。
却被刚刚赶来的世外主神拦住了。
主神告诉他们这世间有因果未消,神明不得有意干涉。
浮玉神君微微蹙眉,虽有疑虑,但言辞肯定,“是你拦截了我们的消息。”
主神正视他们,道,“是我。”
“为什么?”
主神跟他对视良久,叹了口气,“浮玉,时空之神若是真来了,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如何?”
“……”浮玉沉默。
以沈卿鱼那性子必然是要救的。
主神断言,“可你知道若是他们在这世间真的打起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
晏无伤看见主神的时候怔了怔,他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那个惊慌失措的猜想。
他神情悲愤地质问主神,“你难道要我们束手旁观吗?!顾谅他只是一个凡人!他一个凡人凭什么要去承担这世间连神明都不能承担的因果!!”
主神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眼眸划过几道金光,发现这人身上有轮回神的力量,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什么,顿了片刻对他道,“你现在,好像不应该待在这里。”
随即不等众人反应,主神抬手便将晏无伤重新弹下凡尘。
谢序见此,忍着自己的脾气,眼神压暗上前却被浮玉神君拽住,谢序停下脚步,回眸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又再度朝主神走过去。
谢序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他与主神对视良久,最后言辞锋利道,“以灵影为攻堪比神明之力,你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主神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盯着他许久,才背过身去道,“没什么说法。”
“……”众人不言。
主神思绪如潮,突然回眸一笑,“世人不懂,你们也该懂,世间唯有胜负和爱恨皆不是神明掌管的范畴。”
“因就是因,果就是果,因果不变,人世便长存。”
“这一切都是此间创世神注定的因果,无法言说,没有神可以轻易改变。”
谢序思绪一顿,试探性问道,“所以,凡人能改变?”
闻言,主神挑了挑眉,又把脑袋转回去,背对着他们,撇了撇嘴,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可没说过。”
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官很快就没了影。
主神望着凡尘之事,身体莫名打了个寒颤,然后双手合拢放在胸前,突然就神经兮兮地朝某个方向拜了拜。
“沈卿鱼啊沈卿鱼,等我回去了你对兄弟我下手轻点啊,就一个要求,别打我这张帅脸就行,求求了求求了。”
……这个画风有点不对啊。
晏无伤再次落入凡尘,他的身体被毁自然是活不了的,只能以魂体状态存于世间。
此番过后,他终于明白,那些神官和世外神都是顾谅的手笔。
顾谅骗骗路堪言也就算了,怎么连他这个盟友也骗啊。
人间百难,不可转也。
路堪言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陨落的神会是顾谅……
不成形的思绪断断续续在脑海里闪现又消失,他搂着顾谅,冰冷的温度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路堪言的心窝。
温热的血液猛然喷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深刻感受到了多少次这样凛冽的寒冬。
但他不想是最后一次,也不能是最后一次。
他会疯的,他真的会疯的。
路堪言埋头抱紧怀里的人,身体抖得几乎停不下来,一次又一次地唤他名字。
“顾谅……顾谅……”
不是师尊,是顾谅。
柏舟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绸缪无数个轮回的灭世计划被一个凡尘客生生截断。
身体站不稳,眼神也是一片死寂。
他不得不承认顾谅也是个疯子。
抽身引入灵影,以整个世间作为炉鼎,再将其引爆。
方圆万里,绝无活神。
顾谅叫它煎炸小人诀,但使用过后自身受到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
柏舟试图开口说话,但声音却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最终伴随着他崩溃的哭声无法承受地滑落于泥土中。
可他又捂着脸笑了,笑得极为猖獗。
在众人惊疑之际,他猛然看向路堪言怀里的顾谅,眼里满是嘲讽的笑意,柏舟脚步要稳不稳地朝顾谅走了几步。
“顾谅啊,顾谅啊!”
这两声从喉咙里低声嘶吼出来的“顾谅”完全诠释了柏舟即便处于下风也势在必得的悠然自得。
震人心魄。
“执棋之人?”柏舟嗤笑,“顾谅,你以为我输了其实是你根本没赢过,退一步而言,你只能算是入了这棋局,或者说你只是坐在了我的棋盘对面,但与我对弈,你还差点意思,我真正的棋子,你恐怕下辈子都不知道是谁。”
顾谅没理他,只是柔柔地看着阿崽,想抬手摸摸他,却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为师又让阿崽看笑话了。”
“为什么顾谅……”
顾谅想多看看他,可是他老是很困,眼睛都快要闭上了,他疲惫地睁了睁眼,蜷在阿崽怀里,好累。
“阿崽,我想睡一会儿……”
桃花肆虐,算无遗漏。
路堪言的眼神空洞无光,就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桃花未弃谁人醒,枯木无声泪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