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门处于安州与妖族的中间地界,他们常年镇守于此。
妖族近百年来也还算是安分守己,至少表面上看得过去,没跟他们闹出什么太大的矛盾。
安州地界偏北疆,又是这样寒冷的冬至。
顾谅以为此地会尽显荒芜,可刚到弑神门领地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老百姓过得还挺好。
安居乐业,喜乐安康。
安州。
这名字就挺不错。
顾谅穿着厚重的红白狐裘,没有一点仙气飘飘的模样,反而更像个裹起来的大红粽子。
喜气洋洋的,胖乎乎的。
一行人走在街上,就他东瞧瞧西瞧瞧,最后自己不小心迷了路还得让孙韵楼一行人掉头回去找他。
找半天没找到,最后弟子偶然的一瞥,一个戴着猪头面具蹲在地上吃羊肉串的白发男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孙韵楼牙痒痒,一上去就虎口夺食将他手里的烤羊肉抢过来,也蹲在他旁边咬了一口在嘴巴里嚼了嚼。
这种看似异类的食物却是弑神门领域一带的特色美味。
听这里的人说这种做法是将新鲜的肉食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等到了火候再往滋滋冒油的烤肉上面均匀撒上一些佐料。
香喷喷的,妥妥的人间美味,就连辟谷的修仙者都抵挡不了这种味蕾诱惑。
顾谅没在意,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作势又要溜。
可下一瞬他的后领却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孙韵楼拽住了。
顾谅只得作罢,但他脸上那个孙韵楼嫌弃得不得了的猪头面具顾谅却不打算摘下来。
顾谅,你个胆小鬼。
他暗暗在心里说道。
许是知道今日会遇见什么人,早早就将自己隐藏起来。
凌山派这些年除了内部混乱也没有其他风声,顾谅都知道,看来花檀钦一家人确实挺用心。
今日他们是应邀前来,孙韵楼想着顾谅整日在宗门无所事事,还不如将他带出来多逛逛。
本来之前顾谅一直想跑,魔修一事过后就开始变得无动于衷。
终日就窝在房间里不出门,甚至孙韵楼叫他走他都不走。
他懒得动,他不想动。
孙韵楼从没把“方肆意”还活着的消息故意隐藏起来,只是他不说,世人也就不知道。
到了拜师大会现场,此届拜师大会其实是为了给那些世家子弟办的。
现今百家争鸣,三个大家族继而在世间有了些许名望。
新贵锋芒毕露,五大宗门自然要放下成见给他们这个面子。
几位宗主也是许久不见,一见面就是长时间地嘘寒问暖。
雪落时,高台红炉烧酒,顾谅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就开始呼呼大睡。
他的猪头面具太过显眼,台下每每路过一人便会被吸引着抬头望他两眼。
几位弟子安静守在他身边温着酒,呢喃的细语点点让梦里人恍恍惚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拜师大会,人声鼎沸,周遭开始逐渐嘈杂起来。
台下匆匆闪过两道身影,顾谅好像跟有感应似的睁开眼,他下意识坐起来往台下瞧了几眼,什么都没有。
可他刚刚突然醒来的感觉就像是在黑夜里被突如其来的烛光照了一会儿。
烛光没了,但身上还是暖着的。
顾谅目光迷茫眺望着远方,雪白冰凉的山间却一眼望不到头。
他不禁失笑,有些失落,又躺下来长叹一声。
这世间春春秋秋不胜其扰,说不定那小鬼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自己老是这般惦记着他干嘛……
他侧身撑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睡着。
顾谅恍若未闻,就算是拜师大会已然开始了半炷香时间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那些世家子弟在擂台上打得不相上下是为了给家族搏得一个好的出路,也并非都是些纨绔子弟。
然那九位仙尊在台上瞧着却是连连叹气。
有风骨意气,但资质不够。
可惜可惜。
“你们这也太弱了,真是枉费我一番拳打脚踢。”
听着这人在台上的叫嚣,似是将台下的所有人都一一贬低,无一例外的。
众人脸上着实挂不住。
顾谅闻言睁开一只眼偷偷瞧了瞧。
嘿。
可惜什么啊可惜,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那人看着一身牛劲,身体相当壮实,拿着剑的手缠满了绷带。
这是他连续赢的第十二回合,明明这么久都没有人能将他击下台,高处的那几位仙尊怎么还不喊停争着收他为徒。
他不屑道,“早知道你们这么菜,我就该直接上门拜师,哪还需得花时间来参加这样如此鸡肋如此儿戏的拜师比武?”
弑神门的人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被自家宗主制止。
“要做仙尊的徒弟,总该要有些血性,有些挑战。”
四下皆怒,随即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在下契春,契子皆春,无门无派,今儿也不是来拜师的,就是想打打架,不知阁下意下如何哩?”
那人可能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得有点重,也不废话,“你要是能将我击败,我自向众人谢罪,也不欠他们。”
“这可是……你说的。”
二人一番刀光剑影下来,契春觉得自己草率了,这人还真有点叫嚣的资本。
“我认输。”
“我输了。”
二人同时出声,又都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契春扶着自己的臂膀,道,“我以为你是个只知道乱叫的,没想到还真有点实力啊……”
那人笑了笑,转头朝台下的众人抱拳一礼,坦然道,“在下是个不会说话的,可话再不好听我也要说,诸位都是如今势态下被家族寄予厚望精心挑选出来的世家子弟,像这样的擂台正适合我等少年倾心历练,可我没在你们眼中看到半分战意,我只看到了你们自以为是的平庸,所以我才愤怒。”
言毕那人转身就走,契春跟上去,“这么强?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封,封子虞。”
二人连续下台,紧接着是一番接着一番的激烈比试。
九位仙尊也自是越看越满意,他们在心中暗自敲定了今日要带回家的徒儿。
“喂,路堪言,你真不打算上去打打?”崔来英摸着下颚,忍不住调侃。
他们刚刚送完信,才出来。
“我们该走了。”路堪言捧着剑走过人群。
“真冷漠。”
他这句话刚说完,台上的两人打得太过拼命,导致两人手里的剑,还有身上爆发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同时侧飞出去。
直往高楼处正闭目养神的顾谅而去。
顾谅:?
“师尊!”
孙韵楼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下意识从侧方径直跃去顾谅身前。
赵归微和老二反应快及时拔剑,各自挡开了一把剑。
但那些俯冲而来的灵力要再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而孙韵楼此刻骤然闪现在顾谅眼前,挥袖一压,灵力瞬间消散。
可还是漏了一点点,用剑气凝出来的灵力锋利辗转,快速朝顾谅袭过去。
顾谅愣了一下,剑光一闪,“咔嚓”一声,脸上的猪头面具登时被这微微灵力轻巧地分成两半掉落在地。
孙韵楼连忙上前,刚刚吓得他脸色都白了好几分,“你没事吧?”
“……”
顾谅眨了眨眼,脑瓜子嗡嗡的。
“……”
“……”
“……”
一时间,周遭无声。
路堪言回眸望去,瞳孔一缩,内心猛的掀起高墙海啸。
他怔住,没人懂他此刻,好似孤山起了雾,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而路堪言这一蓦然的回眸,顾谅下意识朝他的方向看去亦是一愣。
久违的繁春于欲雪间再次见到了他从前怀里隐忍不发的小枯木。
小鬼。
小漂亮。
那张脸,真的很像那个小鬼……
顾谅眉头紧锁,一把推开眼前的孙韵楼,可起身没走几步。
众人惊觉。
“这姑娘谁啊?女扮男装也太明显了吧?”
“什么姑娘,那是仙尊!”
“是我眼花了吗?”
“没有眼花,我以前见过,那人确实是木患仙尊,方肆意。”
“他怎么还活着啊?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
台下的弟子见状,眼睛发亮,跃跃欲试。
要问这些仙尊哪个强,众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毫不犹豫。
当然是木患仙尊。
顾谅闻言脚步顿住,藏在袖口里的拳头紧攥。
他不能,他现在不是顾谅。
再说方肆意怎么会认识那个小鬼。
他若是贸然过去,说不定会给那小鬼带来杀身之祸。
我……
可能顾谅自己都没发现,明明都还没跟台下那人说上一句话,他就已经认定了那人的身份。
顾谅的潜意识告诉他,台下与他对望之人就是路堪言。
顾谅只是笑一笑,也只能笑一笑。
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
台下的世家弟子不认识人,但是他们认识字啊。
“请仙尊,收我为徒。”
“凭什么收你,仙尊要收也是收拜师大会的魁首。”
“……”路堪言无言,只是看着他。
眼眶莫名红了些,他蓦地垂下眼眸,敛掉他眼里所有的情绪再次抬头,步子已经朝着擂台而去。
崔莱英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连忙跟上去,“欸欸欸,你去哪?”
“上去打打。”
“啊?”崔来英被他弄得晕头转向,瞧了瞧高楼上的木患仙尊,回头对他揶揄道,“你该不会也想做木患仙尊的弟子吧?”
路堪言顿了顿,但步子没停,“不是。”
“那你去作甚?你不拜师你上去干嘛?你当这是比武招亲啊??”
崔来英虽然知道顾谅其人,但从来没见过他,所以才没往那方面想。
路堪言一脚踏上梯台的时候,目光冷冷一瞥,“他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他明明就——”崔莱英突然冷不伶仃地没了接下来的话,又转头暗骂了一声。
卧槽?
他是顾谅?
木患仙尊就是顾谅?
不不不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崔来英侧目望去,他看到木患仙尊对着众人笑了笑,目光却是落在……
落在……
崔来英环顾四周,最后看了看路堪言。
他惊恐地发现世人所追捧的木患仙尊居然在看着路堪言??
路堪言这媳妇儿胆子也太大了吧?
竟然敢冒充仙尊,还能让花满楼的宗主和弟子那样紧张相护!
有点东西啊这人。
路堪言站在擂台上看着对面两个正在对决的家伙,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让他下去,一股强势的灵力赫然来袭。
仅仅一瞬便将他们逼出场外,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众人一惊,下意识亮出武器对着他。
“台上何人?”
旁边一个嘴里叼了根草的少年从石头上跳下来,稳住身子,好心为他们作答,“路堪言。”
“路堪言?没听说过。”
“路师弟这是……”当中有凌山派的师兄师姐认出了他。
“路堪言?”显然这些人当中还是有人认识路堪言的,而且看着认识他的人还不在少数。
顾谅在看到路堪言上擂台的时候就已经懵了。
他也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
路堪言没看楼上,只是斜睨着台下的众世家子弟。
“一起上。”路堪言缓缓拔剑,扔掉剑鞘,盛然执剑往后一挥,“你们,一起上。”
若松般挺拔的站姿就已经决定他将立于不败之地。
“……”
众人觉得他疯了。
他居然想单挑这里的几百个世家子弟。
就连凌山派的师兄师姐都大为震惊,在他们的印象里,路堪言只是个普通的凌山弟子,平日跟他们的相处也是规规矩矩的,也不爱说话。
可今日怎么会如此张扬行事,这完全不像是路堪言往日的作风。
那个嘴里叼着根草的少年弯腰捡起路堪言刚刚从台下扔过来的剑鞘,朝崔莱英走了几步,直接朝他扔了过去。
崔来英接住,“谢了兄弟。”
少年站在他身边,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打赌不?”
“我赌赢。”
“那就不赌了。”
崔来英捧着剑鞘摇了摇头,“阿离,你不懂。”
段离微微一怔,忽而扬了扬眉,道,“他也该得偿所愿了吧,等了这么久……”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此世间也就唯有痴儿不容他人取笑。
在这刺骨凛冽的寒风中,习惯等待的人终将在某时某刻于世间突然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