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静似太古,一日如长年。
顾谅这一昏一醒间已经是路堪言离开的第四日。
周麟不在,应该是回家去了。
他也没多想,只独独心系于今夜是阿崽当回的日子。
顾谅可能是一个人待得太久。
就算前世有阿崽陪着的那十年也没能完全消掉他身上前半生所遗留下来的孤意。
从而导致他独自待着的时候对光阴的变化总是很麻木。
今日他想着要去街市买些火红绸缎来装饰一下他与阿崽的新房。
还得抽空去瞧瞧前日自己托周麟在逢衣轩定做的两套新郎官婚服。
可是在他起身洗漱的过程中,眼光不经意的一瞥。
突然发现自己右手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朴实无华的红线手链。
这是?
阿崽?!
顾谅的瞌睡一下子没了,猛地想起昨晚做的梦。
他昨夜半睡半醒的,只以为阿崽蹲在床前的画面是不该出现在那时的。
顾谅只觉得那是个美梦。
可事实告诉他,那不是梦,阿崽真的回来过!
顾谅盯着那条很随意的红线手绳出神。
好久才微微扬唇,心里莫名升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小矜持。
“阿崽,你真的坏透了……”
顾谅浅软地笑笑,一时间目光痴看着那根红线缠绕于自己的手腕。
眉间清熬,春心失遭。
归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顾谅都发了疯地想跟路堪言扯上些关系。
即便路堪言压根就不知道。
他为何要知道呢?顾谅总是这样想。
死亡疾病,人人所不能无,人人所不能挡。
顾谅起身掀开门帘后又是微微一怔。
此时此刻,门前侧方的墙缝里插着一串糖葫芦阻隔了顾谅的全部视野。
“……”
顾谅站在风里,莫名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只是静静看着眼前那一颗颗又红润又饱满的糖葫芦目光就再也逃不掉了。
也许是过于长久的注视,竟会使得泪花零星闪现。
他愣在原地伫立了好久,忽而一阵春风吹过,竟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
顾谅平日里脸上都挂着副如沐春风的笑,内心却下着那悉数入尘的悲戚白雪。
虽然总是笑嘻嘻的,但其实也少有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刻。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晨霜已过,恍惚之间他才惊觉自己清敛的眉眼早已潸然。
“……”
咸湿的泪渍凝结成刃又一次直直戳进了他的胸膛,终究无语凝噎。
山楂颗颗圆滚滚,个个红彤彤,外面还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
顾谅拿在手上张开嘴咬上去,糖葫芦一入口,酸甜的滋味直入心怀。
悠悠然准备出门时,又迎面碰上拿着食盒一早来此的周麟。
顾谅只得先吃一些周麟老远带过来的早点,总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
况且他也不着急。
食盒最底下是一碗汤药,周麟一边嘱咐一边打开食盒。
“顾兄,待你用完早膳,记得把药喝了,这可是——”
“不喝,我又没病喝什么药。”顾谅一闻见药味就蹙起眉头打断他。
周麟端药的动作一顿,抬头与他正色道,“顾兄,这里面有一味药材是很难得的,小路花了很多时间才培养出来这一株,他还让我给你带了蜜饯,你不喝我这怎么跟他交代?”
顾谅挑眉,果然劝人喝药这种事还得看他周麟,真情实感,细节到位。
顾谅忍不住想给他一记白眼,哀叹一声,“你就知道拿他来压我。”
周麟一听这话便松了口气,憨笑道,“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
天知道我会在下一秒遇上个什么玩意儿。
着食恰毕。
顾谅擦擦嘴,自然知晓周麟心中的腹诽。
这人外憨内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装作不知道
逢衣轩的掌柜是个年轻的妇人,家中有两个弟弟,皆是安州学堂里年轻一代的翘楚,也是阿崽的同窗。
只是前世遭逢巨变,这好好的一家子最后死的死散的散。
“客官,需要些什么吗?”
顾谅和周麟一进门,掌柜的就笑着迎上来。
周麟站在一旁朝她点头,“崔掌柜,前日我托你做的新衣做得如何了?”
崔掌柜一听是熟人,手掌一拍,笑呵呵的,“哎呦,是您呀周医师,你让我们做的新衣昨晚就取线了,我呀,就等着您带着郎君来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合不合意了!”
周麟客气的笑在她这话说完之后就僵在了脸上。
连忙拉着顾谅解释,“崔掌柜误会了,这是我替我朋友做的,我身旁这位才是新人。”
周麟向她介绍完顾谅之后,崔掌柜立马俯身向他们道歉,期间还偷偷多瞧了顾谅一两眼。
顾谅对他们的寒暄没什么兴趣,只想看看那两套新衣做得如何。
他怕阿崽嫌难看就不穿了。
可是顾谅一说话,掌柜的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但很快心中明了。
生意场上讲究的就是一个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最后这钱财自然也就会水到渠成。
崔掌柜亲自领着他们进入逢衣轩内院。
似乎距离越近,顾谅的心情就愈加难以言喻。
她入院后拉开帷幕,那两套鲜红的新衣正被高高架起置于庭院中央,交由柔和的春光悉心照料。
衣服上由金丝线衔接的各种珠串图案在天光照射下也如这般光彩夺目。
连看着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更别说被他们穿在身上。
一加一又是何等姿色。
顾谅一下子愣住,好像想起了第一次见阿崽的时候。
小漂亮一身红衣扮相,称他心又如他意的。
不过那时候阿崽还是个要被别人强娶豪夺的小可怜。
“顾兄,你看着如何?可还喜欢?”
记忆突然被人截断,顾谅神情恍惚,很快反应过来,“甚好。”
甚好……
周麟笑得意味深长,转头让掌柜将这两身新衣包过来。
回去的路上顾谅问他,“你没跟他说吧?”
“说什么?”
“我要跟他合籍,成亲。”
周麟突然愣住了,他不是一次两次被顾谅简单的话语所撼动。
停下脚步偏头一看,旁边正好是茶馆。
是周麟三年前第一次见顾兄时求他办事带他来的这间长街茶馆。
那时候周麟还以为顾谅没钱是骗他的,结果没想到顾谅身上是真的身无分文。
顾谅也停住了脚,他顺着周麟的目光看去,似乎还没想起来,只单单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怎么不走了?”
周麟摇摇头,“顾兄,这天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去茶馆躲上一躲,可好?”
可是顾谅抬头望天,晴空万里。
这哪里像是会下雨,不过是周麟有话想说而已。
“好。”
他们由茶馆里的小厮迎入直上二楼,推门而入见窗边有二木凳一桌。
桌上摆着两壶清酒,左右不过一人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