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堪言把脸埋在顾谅的颈窝里哭得无声无息的,他向来如此。
眼泪静静的。
顾谅还在气头上,这时候哄不了人。
他也真没想到路堪言一句简简单单的“和离”就能给自己干破防得这么彻底。
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简直恨铁不成钢。
想着想着竟又笑出了声,吸了吸鼻子不想让阿崽看到自己如今的狼狈,于是他语气僵硬地问道,“路堪言,你是打算不要我了是吗?”
路堪言抱住他的腰,脑袋贴着他的脖颈使劲摇头,“我没有……”
知道不是他的本意,顾谅顿时就松了口气。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阿崽,这混小子三天不打快上天了都。
“路堪言。”气得他连阿崽都不想叫了。
“嗯……”
顾谅又问,“为什么要和离?”
路堪言稍稍回了回神,鼻尖看着红红的,在顾谅怀里哭哭蹭蹭,一点都不安分。
“顾谅,我们和离……”路堪言攥紧顾谅的衣袖,几乎是央求的语气。
“你还要跟我提和离?!”顾谅不理解,“路堪言,你是嫌我活太长了吗?小心真惹到老子了,现在就死给你看!”
顾谅向来对路堪言都是讲道理的,可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耍无赖了。
“不要不要,不要……”连说了好几个不要,顾谅此言给人吓得不轻。
顾谅本来是疑惑又不确定的,但看着眼前的阿崽就跟魔怔了一样,似乎明白了什么,“路堪言,我迟早会死的。”
话音刚落,路堪言忽然就静了下来,耳边也没有风声。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顾谅的胸口很闷很闷。
顾谅皱眉,盯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说的‘和离’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
他没了脾气,也快要失了生机。
“路堪言,你是想要我死几遍啊,以后的九州修仙史录上记载说老子生平嫁一夫,未能与敌人同归于尽,次日就亡于与夫君和离之时,你要跟我和离,就跟前世的那些人一样,在羞辱我……”
“顾——”
“阿崽,你也欺负我啊……”顾谅哽咽着笑起来,与他言谈间咬牙切齿,潸然泪下。
路堪言无言,只顾着摇头否认。
可顾谅暂时不想看见他,闭上眼缓了会儿。
直到再次睁开眼赫然发现路堪言的唇瓣不知道在时候都咬出了血。
顾谅眼皮一跳,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就伸过去捻掉了他残留于嘴角的血迹。
手捏着阿崽的下颚,顾谅的大拇指渐至唇口一遍又一遍摩着阿崽的牙,眼神极阴地警告他,“不准咬自己。”
路堪言怎么也不敢哽咽出声,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像只幼犬一样眼泪汪汪的等着挨打。
顾谅哪舍得打他。
阿崽平时自己不小心磕着碰着他都要自顾自地哄好久好久。
今日也是气上头了才对他凶了些。
顾谅搂着阿崽手忙脚乱,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又在自己脸上抹泪,还要急着哄人,“不哭了乖。”
“不哭了崽。”
不哭了……
不哭了……
可怎么还哭呢……
“路堪言,我总有一天会消亡的。”
“不仅我会,你也会的,我们会被埋在同一个大盒子里,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顾谅当然知道自己会死,世人终有一死。
但“死亡”还不足以让路堪言跟他提和离。
前世明明都发了疯的想要跟自己埋在一起的阿崽怎么会想要跟他和离?
能让路堪言主动提和离,而且还这么的坚持不懈,那一定……
是阿崽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再加上种种变故……
顷刻,顾谅思绪如潮,刚刚被控制好的惶恐,霎时间又在脑海里掀起一片狼藉。
“路堪言,我再问你一遍。”
“为何一定要跟我和离?你真的想要跟我和离吗?”
“世人所熟知的昆仑山镜主真的是你吗?”
“你是不是跟真正的昆仑山镜主做了什么交易才会如此?”
“路堪言,回答我!!”
在顾谅的印象里这是自己第一次在阿崽面前凶成那样。
他紧紧抓住路堪言的肩膀几乎声嘶力竭得像只应了激的猫。
路堪言的眼神黯淡下来,忍不住往后缩,似乎不想提及,可命运使然也只有他才能告诉他的世人。
而他的世人,也唯有一人而已。
须臾,路堪言离开了顾谅温热的怀,他看了他好久才道,“顾谅,我的的确确是昆仑山镜主。”
“三岁那年我就知道。”
“什么?”顾谅惊愕,“你——”
“是的,顾谅,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我都知道。”
“可你不是……”顾谅是真没想到,这臭小子才是藏得最深的。
“嗯,路堪言确实是死了,今世路堪言的灵魂海里只有三魂,前世的只有七魄,当我们在同一时间段消逝,作为昆仑山镜主本体的我就此回归于昆仑山。”
但路堪言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的,他的三魂七魄好像是被人故意用前世今生隔绝。
而那个人就是笑红罗所说的几万年前将预知梦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祖宗。
也是花满楼弟子——桑因。
直到今世顾谅在袭州将阿崽救走又于安州离开之后,路堪言与前世的自己在安州相遇。
二人相遇的同时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老一小的两个路堪言瞬间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送进了千年未启的昆仑山秘境之中。
因此今世路堪言的那些钱财,那些价值连城,甚至数不清的高级药材就是从昆仑山秘境里随取随用的。
三岁那年阿疼死后,路堪言生了一场大病。
迷蒙的梦里有个人紧紧抱着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梦里很黑,他看不清脸,当时他还小,又被这样惨烈的哭声吓到,使出了吃奶的劲挣掉那人臂弯里的束缚一直跑,一直跑,摔了一跤又一跤,直直跑到有微微光亮的地方才停下来喘口气。
微风拂过山林泉溪,他站在山崖,望向梦里的月亮。
身后传来响动,他转过身。
没被月光照着的那黑夜阴影中,乌泱泱的黑衣人恭恭敬敬在年幼的他面前单膝下跪,甘愿臣服于他。
路堪言知道阿疼也是这其中之一。
只是他们被困在这里太久,死了一个阿疼,还有千千万万个阿疼。
他们在世间傻傻地寻他就花了好多年……
何处不埋骨,何人不为故?
故人已归……
原来这故人,不只是顾谅一人。
“……”顾谅听得目瞪口呆。
这前世今生合着你自己早就算好了啊?
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路堪言的手紧攥着,“顾谅,我没有把握回来后的这个人还是我。”
“那你也不能让我忘了你,不要和离,不想和离……”顾谅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很难过。
“……”
路堪言既没回话也没安慰他,在顾谅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先行看向了别处。
顾谅总觉得这当中有哪里不对劲,可自己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处不对劲。
只好又顺着阿崽刚刚的话凑近瞧了瞧,随即直接问出了他的疑虑,“那之前的心魔呢?就这么死了?”
“……”
路堪言有点不太舒服他的关注点,但还是给了顾谅答案,“没死,他也不是心魔,你应该已经见过他的本体了。”
“我什么时候见过……?”顾谅在脑海中快速筛选着什么,直到脑海中闪过言求胜在地牢时的狼狈模样。
突然灵光一动,“是那小红团子?”
“嗯。”路堪言乖乖点头。
“那七大宗门的人……?”
路堪言神情明显冷了一个度,他移开视线漠道,“他们没事,我醒来得及时,只是从昆仑山赶去上三域多费了些时间。”
顾谅忍不住摸摸他的脸,又想起自己还在生着闷气,正欲将手收回去,路堪言却猛地扣住了他的掌心。
“顾谅,你说过你不会生气的……”
顾谅干咳了一声,明明刚刚都快被气成河豚了还要梗着脖子说,“我没生气。”
路堪言双目微红,水雾弥漫,睫毛上沾了几颗零零碎碎的小泪珠,眼角挂着擦不去的泪痕,轻轻嗯了一声又倾身把顾谅抱紧。
他心有渊海,眼前却是万丈山崖。
路堪言渐渐松懈下来,忍不住惊悸道:“顾谅,你有没有听说过昆仑山的传闻?”
“什么传闻?”
“历代昆仑山镜主从不娶妻。”
顾谅直接炸了,难以置信,“你就因为这杀千刀的玩意儿要抛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