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安州雀城山,来者众多。
重阳初启。
七大宗门的人已经早早候在高台。
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来的只是宗门里的一些小辈。
这也忒瞧不起人了。
瞧着各州领主的脸黑得像块煤炭似的,众人都不敢作声。
安州领主彦无籍在主位上愣神,直到有人在旁边戳了他一下。
他站起来,徐徐道来的浑厚声音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各州的青年才俊皆聚散于我安州境地,望诸位此年秋临,破三千荆棘,逐十日皓月,不染一尘黑泥,不屈鸿鹄之心。”
逐月之征,青年人理应熠熠生辉。
“十年逐月,开——”
“慢着。”
有人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行而过,红衣似火,内里却搭了件不相称的绿衬。
那人身后跟着几名赤烈衣衫的剑客,旁边还跟着个和尚。
“大哥!”笑长安惊喜。
“羽师父……?”段离看到那人旁边的和尚,愣了一下,眼神疑惑,忍不住喃喃道。
他怎么跟弱水阁的人认识啊?
羽千大师就是之前路堪言在珈蓝寺找的那位僧人,他与段离相识于懿州。
“弱水阁阁主笑红罗,幸会。”
众人面面相觑。
笑红罗勾起唇掀开衣摆,一脚踩在梯阶上。
人群纷扰,高台底下的中央位置有一根不起眼的木头突然断裂。
一眨眼,那世人为权贵搭建的高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坍塌。
众人心惊。
“弱水阁!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高台坐惯了,摔下来肯定不愿意。
“没什么意思,不想抬头而已。”笑红罗神情无畏,眼眸透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意。
幽幽望来时,让众人不觉心颤。
“你——”有人不服。
旁边的人及时拦住了他,“师弟,此次逐月之征师尊没有前来,我等万不可轻举妄动。”
“……”
七大宗门的弟子摔下来敢怒不敢言,由此可见弱水阁实力之强悍。
届时,周遭鸦雀无声。
笑红罗转身瞥了眼自家弟弟的方向,余光却在路堪言的身上隐秘流转。
“红罗。”旁边的和尚皱了皱眉。
“嗯?”
“你身上染了些微尘,先找个位置坐下,我给你理理。”
“好。”笑红罗先是应了他一声,而后又看向正深陷迷茫的安州领主,“彦领主,你们继续吧。”
彦无籍,“……”
笑红罗压根不在意人家什么看法,他对和尚笑说,“君安,我们走,带你去见见我弟弟。”
“这就带我见家人了?进度是不是快了点?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笑红罗朝着笑长安的方向边走边说,“你一不是丑媳妇儿,二又不是见公婆,紧张个屁。”
和尚笑笑,紧跟其后。
安州领主对现场一团糟的情况熟视无睹,盯着笑红罗和那和尚并肩而行的背影,莫名暗了暗神色。
转头继续,“十年逐月蒙头雪,浩歌一曲坐三杰。”
“我今以酒敬诸位,预祝我等少年万般追寻,皆得偿所愿。”
众人眼前骤然迎来一杯浑酒,一饮而下。
顾谅喜滋滋的,手里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地学着别人的样子随意敬了敬。
他舔了舔唇,偷偷躲着众人的视线抿了一小口,“嗯?怎么是甜的?”
路堪言道,“我给你换了。”
“……”坏蛋阿崽。
前世的逐月之征,阿崽以一人之力围战世间如他一般年纪的少年群星。
眼看就要夺魁,最后却输给了七大宗门的人。
此人名为言求胜,是为逍遥宗之人。
七大宗门以逍遥宗为首。
而明月宗,问天宗,无相宗,三荒宗,青云宗,浮尘宗,列位排之。
顾谅不记得前世的逐月之征到底发生了何事。
时间太久远了。
有点为难他。
那时顾谅身体欠安,只依稀记得阿崽从雀城山回来后,抱着自己哭了好久。
顾谅问他为什么哭。
他说输了。
顾谅安慰他,下次赢回来。
可路堪言抽泣着说,没有下次了……
所以在那年之后,顾谅送了阿崽一柄自己亲手铸造的灵剑。
“顾谅?”
听见阿崽唤他,顾谅回过神,“嗯?”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崽,我想坐着。”
“好。”
路堪言带着他去了离比试台较远的边缘处,那里是座较矮的石崖。
顾谅一下子翻身坐上去,他就是整个逐月之征坐得最高的人。
正要伸手去拉阿崽,“阿崽——”
话音未落,就被人无故打断。
“哟,这不是路堪言吗?身边还跟着个美人伺候呢?多年未见,为兄甚是想念啊。”
来者一身腱子肉,色眯眯地盯着顾谅。
顾谅微动,“阿崽,这人谁呀?”
“不认识。”
以往顾谅一开口就会让人目瞪口呆,而这人不仅不吃惊还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凑上去给顾谅攀谈。
他望着顾谅,“美人儿,他能满足你吗?不如你跟了我,保你每晚都啊——!”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人无情地踹到一边去了。
“路堪言,你躲这儿干嘛?”崔来英抚了抚裤腿,拍拍手问道。
“顾谅累了。”路堪言瞥了崔来英他们一眼,意味明显。
他要那个人说不了话。
契春嫌弃地看着地上叫疼的人,摆摆手,“晚点再说。”
“不要,就现在。”
“……”
路堪言看着他不说话。
行行行。
契春无奈,在怀里摸出一颗细小药丸。
那人正要开口骂骂咧咧的时候,他手指一弹,药丸瞬间射进了那人的喉咙里。
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的顾谅,“?”
你们现在下药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找个人给他埋了。”崔来英摸了摸下颚,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刚好落到一人身上。
玑衡本来就是想看看哪里可以坐着歇会儿,结果高高兴兴地被崔来英骗去挖坑埋人了。
顾谅忍不住好奇,问他,“你刚跟他说了什么?”
崔来英看了眼路堪言,规规矩矩答道,“我跟他说人死了。”
“嗯,然后呢?”
顾谅当然知道人没死,只是落在他们几个手上多少会受点罪。
崔来英歪了歪脑袋,笑得极度狡诈,“顾师杀的。”
“……”
顾谅愣了两秒,看着崔来英几人准备偷偷摸摸溜走的贼眉鼠眼样。
他懂了。
“好小子,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利用我?!胆肥了!”
顾谅正想从崖壁上跳下来陪他们玩玩,这时候路堪言却朝他伸手。
“顾谅,抱……”
“阿崽,你是不是又偷偷喝酒了?”
“没有。”
“……”
顾谅愣住,无奈捂着脸笑出了声,“阿崽,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块欺负我啊。”
如是说着,可动作却很利落。
阿崽坐在他身边,盯着比试台上的凌厉杀招,突然有股名为顾谅的风轻轻敲了敲路堪言的心门,想定居在他的眼眸里呼啸。
“没。”路堪言脸上红扑扑的。
路堪言一直以来都很害怕,他老是沉默。
但是顾谅坚持着对他说没事,一直安抚着他,所以他才变得很安心。
所以。
没喝酒也忍不住撒娇了。
顾谅将人抱上来,笑嘻嘻地靠在他肩上。
不一会儿眼睛乏困地一眨一眨的,可能又是累着了。
“阿崽,你明明不想站在那里,又为何要逼着自己赢下它……?”
路堪言浑身僵了僵,他怎么……
“阿崽,你是我的阿崽啊,我怎么会看不出阿崽想要什么呢……”
“……”
顾谅休叹,醉里望眼,惟有孤鸿明灭。
“可是,你又到底想要什么呢……”
顾谅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
路堪言,不堪言。
这句话段离也曾问过。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顾谅。
他想要顾谅,想要顾谅啊……
路堪言在顾谅说喜欢他的时候心里就在想。
我只有一条命,也不值什么钱。
本来想把它送给你的。
可你说你喜欢我,你要娶我,你想跟我成婚。
顾谅,你可能不知道。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怕死的时候。
“顾谅……”
“在呢,唤为师作甚?”
“想唤。”
“好,阿崽想怎么唤我,就怎么唤我。”
“顾谅,你是我的。”
顾谅极目遥望此天,云雨无踪,他说,“嗯,早就是你的了。”
顾谅,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欲话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