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前世,要不是顾谅身体不好提前退休,又何止中间各州领域的那些个领主遭殃。
如今世间被各州领主一分为三,上三域,中域和下三域。
而顾谅常在中域各州流窜,现如今的懿州,闫州,闽州,渝州都属于中域掌内。
而安州,袭州是属于下三域掌内。
因而此时在安州举行的拜师大会,上三域和中域的各宗门都不参与。
亦或许压根不屑参与。
顾谅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中域各州领主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见他的手段是何其残暴,何其迅猛。
若不是病痛缠身,估计全天下的修者对他点头哈腰都得笑着咬牙说自己是自愿的。
前世顾谅在准备回安州找阿崽之前,他其实那个时候差点就死翘翘了。
他无所谓,跟宗门里的长老交代了自己的后事之后就只管等死。
夜疏月远,闲来无事便披上衾衣坐于案前,想执笔亲手为阿崽写封遗信。
无来由的,一开头便写了个卿卿阿崽。
“……”
撕掉,重写。
亲亲阿崽。
顾谅盯着那四个陌生的字莫名打了个寒颤。
好恶心的话。
撕掉,重写。
吾徒阿崽。
这次没问题,称呼有问题。
顾谅咬住笔头,脸上不知何时蹭了些墨。
非但不丑还更增添了一抹浓厚的山色,就如山色空蒙雨亦奇一般。
他俨然知晓错处,“这信中称呼理应是堪言二字。”
撕掉,重写。
吾徒堪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
想说的话在脑海里一一浮现,顾谅的手在纸上顿了顿,写不出来。
不知又突然想到什么,顾谅的眼眸黯淡下来。
要论阿崽此生最不想的人里估计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阿崽看到这封信说不定也不会舒颜。
撕掉,重写。
吾徒堪言。
久违之宇,时切遐思。
之后该如何写呢?这可把顾谅愁得白发都掉了好几根。
不能一上来就索问什么,也不能说太多废话。
顾谅思索了好一会儿,不经意望向窗外的夜景,天光大暗时时常有几分光影照耀其中。
蓦地眼前一亮。
“那就给他讲故事!”
阿崽是小孩子,应该很喜欢听故事,那就写很多很多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有着异常漂亮皮毛的老狐狸。
有一天老狐狸在路上捡到一只又听话又可怜又漂亮的小狗崽崽。
老狐狸玩性大发,连哄带骗地把小狗崽崽拐进了他的狐狸窝。
顾谅定了一两秒,无端有种想扇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他拐骗小孩!
真该死啊。
顾谅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张纸,正面反面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
不要问顾谅为什么只写一张。
他听宗门里的弟子说写信只写一张,收到信的那个人便会将写信的人记得更久些。
顾谅不信,可转眼就逮住那名弟子问他为何?
弟子开玩笑地说,“因为纸短情长啊~”
顾谅的思绪默了默,在信纸上随便找了个犄角旮旯写上最后一句。
一纸情长,不舍言尽。
或许是思切太深,竟会情不自禁在信笺末尾写下一句“吾甚念君。”
顾谅第二日就打算将此信送出去,可路上偶然听见弟子的闲聊就有些走不动道。
他可太喜欢听八卦了。
弟子们依稀听闻今年在安州举行的拜师大会上有一根好苗子, 各宗门都在想方设法地撬人呢。
顾谅偷偷在心里白了一眼,好苗子他再好能有我家阿崽好?
吹吧就。
顾谅觉着没意思,刚想抬步离开又听见一弟子调侃说那少年好像压根就看不上那些宗门。
好好的一个拜师大会被他当成擂台打,而且一打就是一整天,已经连续打了好几天也没见他有拜师的打算。
估计是其他域派来砸场子的。
听说还是个无亲无故没有任何靠山的小孩。
此番消息一出,等拜师大会一结束,定然会有一些居心不良的宗门准备对这少年郎明偷暗抢。
“……”
顾谅脚步顿住,转头就凑上去问他们那根好苗子叫什么名字。
几个弟子被突然出现的顾谅吓了一大跳,一时语塞。
但看着顾谅的脸色不太好,以为他的身体又犯病了。
他们不敢对宗门里这位时常来去匆匆的客卿长老有什么怠慢,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因为他一不高兴,连掌门都敢打。
弟子们愣愣地对他摇了摇头。
顾谅似笑非笑,心中有股莫名的火在不停涌动。
这时有名弟子默默举起手,弱弱地回了一句。
“好像姓路——”
顾谅眼前一白,耳中轰然鸣响。
弟子们见他脸色愈加难看,面上都不禁露出一丝担忧来。
正欲开口询问,顾谅直接一口血喷出来,身体骤然没了劲。
差点跌在地上被弟子们急忙上前簇拥扶着。
他狼狈而猛烈地咳嗽着,一声一声的震颤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撕扯下来。
直到晕厥。
醒来后他不顾宗门众人的反对也要连夜赶回安州。
他的身体不好,也知道自己短命,身体的精力也快玩儿完了。
可他想见阿崽,想陪着阿崽,至少要让自己死前再与阿崽见上一面……
待二人重逢以后,顾谅长久的心愿已了就理应顺其自然。
事在人为这个词在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上永远不相通。
永远不为所容。
可顾谅自己也没想到,阿崽一哭,他这一片孤叶又在尘世硬生生飘摇了十年才霍然归于尘土。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七大宗门利欲熏心,或许孤叶还可以在世间飘摇得更久些。
那封以“吾甚念君”结尾的信笺自然也没能送出去。
顾谅准备回安州之前就给它烧了个干干净净。
“顾谅,醒醒。”
睡梦间,顾谅依稀听见阿崽在轻唤着他。
大概是昨夜因寒而病导致人睡得极沉,皱了皱眉,想睁眼看看,可眼皮却重得让他睁不开。
“阿崽……”
“嗯,怎么了?”路堪言的声音质地跟别人不一样,顾谅听得出来。
阿崽的声音要比旁人冷一点,清澈一点。
“我好想你……”
“什么?”路堪言实在听不清,便凑近了些。
可顾谅不再轻喃,似乎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姿势背靠在阿崽怀里的。
扑哧扑哧喘着气下意识就往路堪言的怀里钻,想躲着。
这倒是顾谅头一次在阿崽面前觉得难堪。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年长者,是阿崽的长辈。
阿崽愿意亲力亲为地照顾自己那是因为阿崽孝顺。
可此生此世顾谅把阿崽下意识看作是枕边人的时候,他心里从未出现过像如今这般极为酸涩的情绪。
酸得他浑身难受。
“顾谅,张嘴。”
听见有勺子碰撞碗底的声音,顾谅咽了咽喉才觉得自己嘴里有股子苦味。
口干,想喝水。
然而顾谅顺着他的话一张开嘴就被喂了一勺汤药,不烫不凉,但很苦。
霎时间顾谅难受得想吐出来。
可又不经意想到这药大抵是阿崽一大早起来悉心熬的,只能咬死喝下去。
下一瞬顾谅就成了一副苦瓜脸,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周麟。
“顾谅,张嘴。”阿崽好像不肯放过他。
顾谅动了动,再不肯张嘴。
又想诓我,没门儿。
“顾谅,是糖葫芦……”
顾谅一听是糖葫芦,几乎想都没想,下意识张开了嘴,然后就被路堪言无情且迅速地灌了一口药。
“……”
这一下就咽了进去,没什么缓冲,只是弄得顾谅快怀疑人生了都。
“顾谅,张嘴。”
“……”又来?
顾谅把脸往他怀里闪躲,他不要吃药!
路堪言的声音逐渐变得沉闷,“师尊,张嘴。”
“……”叫师尊也没用,不喝!
就是不喝!!
无奈,听着路堪言叹了口气道,“师尊,是蜜饯,甜的,不苦的……”
顾谅想说不要,一不留神嘴里就被路堪言塞了个甜甜的东西进来。
顾谅含着吮了吮,确认无误是蜜饯才舒了眉。
路堪言搂着他小心翼翼将人放倒在被窝里,随手为其覆上棉被,只露出脑袋。
此刻天色才蒙蒙亮,顾谅半睡半醒的。
路堪言抚上顾谅的额头,再低头靠近与他耳语,“顾谅,我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得去看着,今晚我不回来,不用等我,早些睡,明天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嗯……”
路堪言迟疑了一下,“若是我再在周麟口中听到你一夜未眠的消息,那就没有糖葫芦。”
“好……”
顾谅这时吃到了甜味,阿崽说什么都是对的。
人生孰非梦,安有昏旦异。
顾谅醒来望见窗外一片漆黑,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小兔崽子下了瞌睡药。
又活活睡了一整天,像他妈做梦一样。
“咳……”
顾谅侧目循声而去,眼里不由溢出些凉意。
只见周麟满脸心虚地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身旁还有个四五岁的孩子扭着他的一只腿不放手。
可是当顾谅的目光落到那孩子身上的时候身子明显一顿。
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忍了又忍还是失笑道,“进来罢,没怪你,我知道是他威胁你,你才给他的,不怪你,等那崽子回来我自会好好教训一番。”
动不动就给为师下药,没完没了还!
“……”周麟尴尬笑笑不说话。
那倒也不必。
因为周麟清楚地知道今早路堪言喂他的汤药并不是所谓的瞌睡药。
那药是由几株顶级药草配制而成的,自然具有一定的安眠作用。
可顾谅只喝了两小勺。
至于顾谅为什么会睡了一整天?对此周麟实在想对顾谅翻个大白眼。
小路没回来这几天您正常睡了几个时辰,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