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顾谅想怎么玩,玩到何时才结束,那估计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反正此夜过后顾谅在安州的凶名也算得上是尽人皆知。
在安州境地的各个宗门全都对他避之不及,哪里还再敢去招惹他。
春老夏死,日出日落。
时光岁月从来不会与人的寿命齐同,只有遍观物象后才知道命运的无奈。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三月初七,安州道中又遇雨,清明遍地。
他们最终是没有搬成家的。
顾谅花钱在小屋的周围修建了院墙,小屋里的空间也被扩大了些。
屋子内外的墙壁是由路堪言亲自动手铺了层厚厚的红泥。
这样寒风就吹不进来了。
顺便将隔壁的破庙也一同翻新一下,修缮完整后众人才发现这不是寺庙。
这是个小道观,专供人许愿用的。
风里题笺,天边熬雨。
清明雨势渐弱,微风开始一阵一阵的。
屋檐下,二人围炉煮茶。
路堪言坐在火炉旁淡淡瞥顾谅一眼,又收回视线道,“风吹得大了些,你进屋去,待会儿煮好了我给你端进来。”
顾谅躺在摇椅上无所事事,闻言转头看向他又回望老天,忍不住长叹一声。
“有事说事。”路堪言目不转睛盯着茶水。
顾谅猛地翻身坐起来,对着他眨了眨眼,“阿崽,为师想听八卦……”
“……”路堪言没应他。
顾谅压根不在意他理不理人,自顾自往前挪了挪。
“你给我讲讲你那位心上人呗,你跟她是在学堂里认识的吗?她的修炼天赋怎么样呀?如果跟你差不多的话,那你可以考虑跟她——”
“不怎么样。”路堪言打断他,声音听不出好坏。
顾谅早已习惯他的冷淡作风,扼腕叹息,“啊,那可惜了,你俩要是天赋差不多的话,那我还可以收两个徒儿,一个笨蛋阿崽,一个——”
“顾谅,你还打算收几个徒弟?”
路堪言连头都没抬,话说得极其冷淡。
清风拂过,若是路堪言此时抬头还能瞧见顾谅正温柔注视着他。
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如初。
“阿崽,我只有你一个徒弟,以后也是。”
路堪言手一顿,一抬眸就撞进他如画般的眉眼里,瞳孔微闪,无波无澜。
忽而又移开目光,轻声嘟哝,“我没让你这么说。”
“是是是,你没让我这么说,是为师想说,是我自愿的……”
路堪言看起来莫名乖了些,倒了杯煮好的茶递给顾谅,“喝完进屋。”
顾谅接过去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的同时,又问,“那阿崽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路堪言看着他,话不投机便不想再说什么,随便敷衍一两句就了事。
但面对顾谅他又不想敷衍,想了想道,“挺幼稚的,老是唬我。”
“……”
“没了?”
“嗯,没了。”
“……”
顾谅正襟危坐,皱了皱眉,莫名不太高兴。
这都快多久了他居然还没确切打听到阿崽喜欢的人是谁。
失策啊!
气死他了。
顾谅捂着胸口,故作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果然,某人着急了,一眨眼就来到他身前,“你怎么了?”
“我疼啊,老人家辛辛苦苦养的崽,怎么就跑去给别人做夫君了。”
路堪言的眼神迂回闪烁,“顾谅,你别吓我……”
就这么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顾谅晕倒的次数早已不下十次。
路堪言每次都被吓得小脸煞白。
不敢哭也不敢闹,只会呆呆守在顾谅身旁不言不语。
周麟来了好几次,最后才支支吾吾告诉路堪言。
他说顾谅时日无多。
顾谅活不长了。
这话路堪言一点都不信。
顾谅要长命百岁的,顾谅金贵着呢。
对上小徒弟颤颤巍巍的神色,顾谅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拉过来轻握在掌心。
“笨蛋阿崽,为师不吓你就是,莫要哭了。”
“没哭。”
“好,阿崽要是真的喜欢那小姑娘,那你便要好好待人家,等时候到了再告诉为师也无妨。”
顾谅这几日总爱自称为师,路堪言却对此充耳不闻。
路堪言摇摇头,“他会跑掉的。”
如果他知道我的心意,他一定会逃跑的。
路堪言心想。
察觉小家伙情绪不高,顾谅故意使着街溜子的语气来逗他,“跑啊,跑了为师去给你逮回来,总归这人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
“嗯。”
路堪言还是象征性地应了他一下,他是怕这日子太过清闲,顾谅会觉得无聊。
顾谅披散着发丝,如霜雪加身,任由松间野风忆起绵长的日头。
蝉死得很快,夏也是。
青枝绿叶,秋寒染霜。
枫叶落时,路堪言在学堂里闯了祸。
他和同窗起了冲突,被揍得鼻青脸肿,而那位同窗的伤情跟他不相上下。
顾谅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一看到阿崽浑身都是伤,顾谅的脾气忍了又忍。
直到目睹了跟阿崽对打的那小孩脸上无法直视的惨状……
……
嗯,突然感觉自己没那么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路堪言没说话。
他总是这样,要顾谅问他才会说。
“为什么打架?”顾谅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
路堪言眼神暗沉,犹豫半晌才开口道,“他说你这么漂亮……”
“嗯?”这听着也没问题啊?
路堪言移开视线,接着说,“肯定是青楼里那些朝男人张开腿的红倌人。”
“……”
等半天没反应,抬头一瞧,顾谅的脸看起来莫名有些扭曲。
路堪言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角,“顾谅?”
顾谅努力微笑,僵硬地转过脸,摸摸路堪言的头,“阿崽,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
“我去补一刀。”
“……”
路堪言自此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位同窗。
但经此一事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可以让顾谅每天都活蹦乱跳的办法——
天天给他惹事。
于是,叛逆的混世小魔王路堪言就此诞生。
顾谅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
只是觉得奇怪。
明明上一刻还是平淡温馨的日子,怎么一眨眼就变得鸡飞狗跳了???
顾谅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边刘二爷前脚刚走,王大娘就带着只被蜜蜂蛰了的土狗怒气冲冲地找上门。
“……”顾谅捏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给他气得。
路堪言也不怕他被气晕,自己给他惹的事好像还挺多的。
就算被气晕了也会有人及时把他送去周麟那。
路堪言只管惹事生非。
后来的那个寒冬,顾谅轻轻松松就熬过去了。
第二年开春,周麟估摸着这些时日顾谅的火气应该快到顶了。
得降一降。
行。
路堪言又变乖了。
贼乖的那种。
春日正盛,院子靠墙的位置围着篱笆,里面种的全是些名贵药草。
路堪言宝贝得紧,怎么都不让顾谅靠近。
要是顾谅招惹得太过,还会跟他急眼。
闲暇午后,路堪言趴在顾谅腿上,闷声问他,“顾谅,我整日惹事,还这般不服教,你怎么不讨厌我?”
他这几日总是问这些。
知道顾谅喜欢摸他的脑袋,所以每次挨着的时候他会习惯性把脑袋偏向顾谅。
顾谅揉他青丝,觉得颇为好笑。
“你能惹什么事?无非就是小孩子把戏,不服教就不服教,反正也是我惯的,我这做师尊的整日都不着调,还指望你能有多安分?”
路堪言坐起身,“顾谅。”
顾谅眯着眼,懒洋洋地“嗯”了声。
“我不是小孩子了。”
“啊是是是,你不是小孩子,我是。”顾谅没所谓的依着他。
路堪言早已习惯他这副泼皮无赖的嘴脸,索性也不再说话。
霁痕才着树,山意未离云。
“顾谅。”
“又干嘛……”顾谅只睁开一只眼瞧了瞧他。
“我想吃糖葫芦。”
顾谅闭上眼,“不买。”
“……”路堪言转过头去。
在顾谅的一半视野里,路堪言好像是在嘟着嘴跟他撒欢。
顾谅笑着,瞧他气鼓鼓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怎么,生气了?”
路堪言低着头,片刻后语气淡淡道,“嗯,你不给我买糖葫芦,我很生气,不要你。”
顾谅一愣,吓唬他,“阿崽,人死后是没有下辈子的哦,你这辈子不要为师的话,下辈子就找不到我咯。”
路堪言好像真的被这话吓了一跳,转头就扑进他怀里不假思索,“我找得到。”
“……”
“我找得到。”
许是害怕顾谅没听见,他又重复一遍。
顾谅轻笑,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那便找吧,若是累了你就唤我一声,说不定我就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呢。”
“我找得到的……”
顾谅捧住他的小脸,“哎呦呦,这小眉头皱的,跟下了锅的饺子似的。”
“……”
他靠太近,路堪言忍不住想往后缩,眼神也莫名闪躲。
顾谅半眯着眸子,长风捎来的花香在他鼻尖萦绕良久。
春心簌簌作响,不迟也不早。
顾谅一惊,把人推开后从长椅上猛地站起来,再轻咳了一声,似在掩饰什么。
路堪言也跟着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直接就开了口。
“顾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是路堪言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了。
顾谅思索片刻,坦白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吧。”
毕竟自己失去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记忆,有喜欢的人也不奇怪吧。
路堪言自顾自埋着脑袋嘀咕两句,“你都活这么久了,肯定有喜欢的人……”
“……”
顾谅难得话少,他不太喜欢跟阿崽谈及那些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虽然之前他有跟阿崽提过一嘴,但顾谅没想去深究什么。
左右都是些麻烦事儿。
他希望路堪言也不要对此有什么兴趣,置若罔闻最好。
“顾谅,我要吃糖葫芦。”路堪言向来是会看眼色的。
顾谅双手环胸,仰起头,眼里藏着笑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满是揶揄。
“这位可爱又迷人的小漂亮鬼,这糖葫芦可是我给我徒儿的见面礼,你这,不太好吧?”
说完还故意朝路堪言挑了挑眉,意味明显。
他想听路堪言叫他师尊。
路堪言哪里扛得住他这种无形的撩拨,干脆直接闭上嘴冷着一张脸。
顾谅整日都在路堪言要气不气的边缘疯狂试探。
感觉事情没有朝他预料的方向发展,语气自然而然也就弱了下来。
顾谅努努嘴,“我就想听你唤我一声师尊而已……”
“……”
路堪言愣了一下,转瞬间又得端着,他忍不住嘟囔,“死皮赖脸……”
顾谅听见了,“那你唤——”
“师尊。”
吗。
此时在顾谅眼中,路堪言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春光所驻。
顾谅忍着笑,“阿崽刚刚说想吃什么?”
“我想吃糖葫芦。”
“行,为师给你买去。”
夜里,路堪言睡得不太安稳,枕在顾谅怀里醒了又醒。
路堪言抱紧顾谅,轻轻在他的发丝上蹭了蹭。
“顾谅,我肯定找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