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池清野在佣人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洗漱了一番。
她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放空大脑。
困意盎然的眼皮,随着分秒的流逝缓缓阖上。
她在寂静中陷入了沉睡。
无意识地一个翻身,致水份挥发殆尽的面膜掉在了地面。
声音分明微不可闻,可她的脑海里却飞速闪过一些不曾见过的画面。
震耳欲聋的枪声,飞溅的鲜血,倒在血泊中的人,缓缓闭上饱含留恋不舍的双眸,以及充满癫狂与偏执的笑……使得她如惊弓之鸟般猛地睁眼坐起。
池清野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自己确实是在房间里,而房间里也确实只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轻轻放下。
回味方才的梦,依旧心生后怕。
她抬眸瞥了眼挂钟,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
从洗漱出来到现在,仅是过去了半小时而已。
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用十来分钟梦见了谎言被撞破,傅胤商以当面虐杀兰镜珩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的画面。
即便是醒来,心脏依旧抽痛。
池清野又回想起兰镜珩说,【我的麻烦事明天会自动找上门】这句话。
不由自主与刚才的梦境联想在了一起。
虽然不曾相信过玄学,但这一刻的她,根本做不到漠然置之。
池清野睡意全无,连夜联系兰镜珩派来监视自己的手下,让他以“小道消息”、“老板好像惹了麻烦”、“老板如果因此落魄怎么办”、“咱们可能要失业”等话题,从其他同事那里一点点套话。
有职业道德的正常人,自然是不会随意讨论雇主的隐私。
但如果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比如拖欠工资、降薪或裁员,便会不自觉地紧张担忧起来。
那么这里面嘴嘴不严实的,就会主动讨论起雇主。
当然,这也只是套话的方式之一。
实在不行,池清野会亲自出马。
毕竟,对方如果因言行过于反常而暴露,她便很难再有机会继续了解最真实的兰镜珩。
尽管几个小时前,还大放厥词让兰镜珩别越界,现在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当起了放火的州官。
池清野能想象的到,未来有一天被发现,他会用怎样的表情和话语呛自己。
无所谓。
人的本质就是双标。
再没底线的事都干过,更何况是有利于他生命安全的措施呢?
由于越想越多,池清野一夜没睡。
直到手机设置的晨练闹钟响起,才回过神来歇一会儿。
人一松懈,困倦感便侵袭而来。
她闭着眼睛呈大字形躺在床上。
明明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蹙眉抓过手机,翻看今天的日程。
中午约了秋可妍秘密午餐,下午茶时间要跟方怡碰一下,当面交代些特殊事宜。
至于晚上……已应了柳昀溯的邀。
一想到这个男人,池清野眉头就不由得微微皱起。
不是厌恶,而是有所顾忌。
昨晚在自己离席又回来后,他看自己的眼神,似又发现了什么般的耐人寻味。
尽管对视过程中什么都没说,但他释放出来的信号,足以让人不自觉地提高警惕。
而他在生日宴结束前,趁傅胤商与人攀谈之际,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对自己的杰作还满意吗?】
池清野心有所觉,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故作不以为意,回了句:【虽然寿星是我,但今晚的服务对象是你们,只要你们玩得开心,我就满意。】
随后他笑了下,发出共进晚餐的邀约。
池清野认为他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如今再回想,只觉得他像警犬一样敏锐,还死盯着自己不放,细思极恐。
池清野丢开手机,抬指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心好累……但绝不允许让任何人左右自己的人生。
所有对自己不利的苗头,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池清野保持着这个姿势,脑袋里充斥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睡意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蔓延开来。
有时候脑力的消耗比体力消耗,更容易让人感到疲倦。
她在安静舒适的环境里,好不容易精神放松,进入深度睡眠,却在两小时后被敲门声吵醒。
“进。”
池清野像只熟睡被打扰的猫,蜷了蜷身子,半埋进被子里的小脸皱了皱,眼睛没睁开,含糊的声音里充斥着不满和不耐。
得到回应,门被无声推开。
池柚桔探进来半颗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姐,姐姐?”
“……”
池清野一动不动,宛如死尸。
“呃……嗯……”
池柚桔见状,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30分钟。”池清野气若游丝。
“欸?”池柚桔睁大眼睛确认。
池清野口吻恹恹:“我30分钟后下楼。”
“哦,好,好的。”
池柚桔点头如小鸡啄米,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并习惯性地将门带上。
简洁素雅的房间,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可在十秒后,池清野猝然爆发出粗犷的长啸。
不针对任何人,仅单纯有一股躁意需宣泄。
她旋即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带着丝丝怨念去刷牙洁面。
因为之前有跟池柚桔和池砚书商量过,昨天的生日就当作一场非常规的商业活动,不必特意赶回来,可以之后再重新过一次。
仪式感这种东西,早在那六年里逐渐看淡。
没有家人陪着过也没关系。
刚好池砚书回国落地也是后半夜,稍微倒个时差休息会儿,早上九点大家直接把生日蛋糕当早餐吃,十点一起拆昨天收到的所有礼物。
完美!
怎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池清野此时此刻真是困炸了。
她几乎是闭着眼刷的牙洗的脸。
又如行尸走肉般进到更衣室,随手取下一件香槟色的荡领玫瑰印花丝绒连衣裙,囫囵套在身上。
抓过梳子,粗鲁地薅了几下凌乱的发丝,才踩着她的兔毛拖鞋悠悠下楼。
在餐厅里等候多时的两人,精神面貌都很不错,甚至还特意打扮了一下。
反观寿星,精神萎靡的样子像极了被吸干了阳气的将死之人,凭靠仅有的一丝意志力,踱步至餐桌前坐下。
池砚书一脸好笑的与池柚桔对视一霎,继而打趣道:“什么情况?昨晚的生日宴不是两点左右就彻底结束了?按理说从三四点开始就寝,睡到现在也有六七个小时了,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难道是之后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做贼了?”
“……”
池清野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往嘴里送了口鱼翅羹,没说话。
“哦豁,寿星不高兴了呢。”池砚书继续逗她。
池清野面无表情地抬眸盯他,思忖近六秒后问:“我的礼物呢?”
“给你买了辆贝壳粉和乌龙奶茶粉双拼色的布加迪。”池砚书说。
池清野听言淡淡“哦”了声,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鱼翅羹。
池砚书见她反应平平,“你看起来似乎兴趣不大。”
“给富豪送钱固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比起唾手可得的物质,我更想得到那种花钱都买不着的东西。”她漫不经心的口吻,仿佛是在对一个无聊的话题,做出随意回应般平淡。
池砚书放下勺子,单手托腮,目光探究地注视着她,“比如?”
“池慎的‘挚爱’是谁?”她蓦然问起。
池砚书略显迟疑地僵了下,不自然地扯出抹笑,“就是一个同龄的糟老头罢了。”
模棱两可的答复不禁让她眉头微蹙,“我想知道的,是对方确切的姓名和身份。”
尽管早已从兰镜珩口中得知,但还是试探眼前人是否真有异心。
池砚书抿了抿唇,眼神里掠过一丝凝重,“兰诏。”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她问。
他回:“因为我觉得不重要。”
“可我不需要你觉得。”她说。
气氛突变。
预感两人可能会吵起来的池柚桔,主动放下餐具捂住耳朵,睁大眼睛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们。
池砚书摸摸鼻子,语重心长道:“小野,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得那么清楚的好,会降低自身的幸福指数。”
“我宁愿在真相的沼泽里苦苦挣扎,也不想在自欺欺人的幸福里麻木苟活。”池清野眼底的执拗一闪而过。
池砚书叹气,“看来你对我善意的隐瞒,颇有成见呐。”
池清野皱眉,“我不喜欢你擅自做主的为我着想。”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池砚书无可奈何地妥协道:“今天给你补过生日,还有什么想知道,我就当是生日礼物,成全你的所有好奇。”
“大伯的死……”池清野张嘴说到一半,忽地意识到,不能直接当着池柚桔的面去讨论她父母,遂换了一种问法:“有没有可能,跟傅问行有关?”
池砚书秒意会,“我爸从来都是理智派,甚至是理智到冷血。他之所以会有如此之冲动鲁莽的行径,自然是在知道一些难以接受的真相的同时,又受到了某些人言语上的刺激。只不过……这已是既定事实,除了悲伤愤怒,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当你知道我要对付傅家时,也只是象征性的劝了几句,并不是真的担心我,对吗?”池清野又问。
池砚书不假思索,“不,我是真心希望你别趟浑水,因为代价可能不是你我能够承担得了的。”
“最后一个问题。”池清野蜷了蜷手指,故作泰然自若,“你有没有想过通过某些特殊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成为潭渊的绝对控股股东?”
池砚书明显愣了下,旋即哑然失笑,“那么直接的问法,你确定能问到最真实的想法吗?”
“无论是心怀叵测,还是浑金白玉,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承认自己干了可能会陷自己于不义的事。所以不管能否得到与客观事实相符的回答,我都已将写满警告的暗示发出,是否决定弃暗投明,就不再是我该跟进的事了。我要做的,就只有在受到伤害前,果断送对方去见阎王。”她义正辞严,仿佛要凿破浑沌似的。
“好一个免责声明,看来你最近确实有在用功学习。”池砚书顺着额头往上捋了下茂密的短发,“那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再附赠你一个秘密。”
“我爸之所以会让你成为他的继承人,其实有我建言献策的功劳在里面。”狡黠的笑意由他脸上转瞬即逝。
池清野狐疑,“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自私,因为懦弱,因为畏惧权力带来的副作用,因为想为将来留能够全身而退的后路。所以,我需要一面强有力的盾牌,一个信得过且能接过我肩上担子的队友,成为我的靠山护我周全。”池砚书眼底浮现出的笑意,隐带揶揄和纯雄性的炫耀,“而这个人选,我只想到了你,亲爱的大侄女。”
池清野闻言,不禁冷笑了声,“就不怕我像影视剧里的掌权者,莫名听信他人的谗言,故而买凶除掉你这个潜在隐患?”
池砚书耸耸肩,“如果真是这样,也只能怪我太自以为是,认命即可。”
“呵,好奇葩的脑回路。”
池清野脸上流露出的不屑,仿佛是对这份荒诞发出一声讽刺。
可细细想来,如果换作是自己,貌似也会这么做,兴许更甚。
但这毕竟已是既定事实,比起愤怒谴责,说一些不利于团结的话,为自己埋下口不择言的祸根,心平气和的沟通,更有利于当前局势。
想到这,池清野不禁暗叹:果然只有三观及认知相似的人,才能如此快速理解亦或是认同某行为。
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池砚书垂眉自嘲,“没办法,多多少少遗传了我爸。”
池清野鄙夷轻哼,“像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池砚书无奈摊手,“最起码不容易吃亏。”
池清野认同点头,“这倒是真的。”
……
坐在一旁吃瓜的池柚桔,早已习惯他们神似打哑迷的沟通方式。
即便捂住耳朵,也总能一字不漏的听进去。
在听见池清野提到“大伯”这一称呼时,心脏不由得一紧,瞬息推测出其接下来要谈论的话题。
不是不好奇不在乎,而是早已习惯当鸵鸟。
假装听不见看不见读不懂,仅关注自身,或许不好的事情,就会远离自己。
尽管心里很清楚,总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对自己最没保障的事,但自欺欺人是最不容易内耗的心理暗示。
令人欲罢不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