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池慎的陈年恋情被曝,以及池砚书知情不报,算作他想告知自己的两件事。
那么整垮天穹,应该就属于第三件事了吧。
池清野暗暗心想。
或许是因为难得能听到,兰镜珩主动说起这些,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杠精附体哔哔赖赖。
而是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话,问:“你打算怎么做?”
兰镜珩垂首淡笑,不答反问:“不想知道原因?”
“我相信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并不打算劝阻,也就没有知道太多的必要了吧。”池清野不假思索。
藏匿于微光下的双眸,映衬着她那张白皙精致、清冷孤傲的脸庞,美得熠熠生辉,惊心动魄。
兰镜珩眉眼沉静地凝望着她。
即便这个女人,他看了六七年之久,也从未有过厌倦腻味。
无论是耍小性子还是耍心机,撒泼打滚还是文静乖巧,每一面都是那么的真实可爱。
兰镜珩从容收回心神和目光,噙着逗趣的笑意看向远方,“你这算什么?助纣为虐?”
“差不多吧。”池清野笑得意味深长,“就好比你明知道我干了些什么,却还是会时不时帮忙望风递刀一样。”
虽在这过去的某段时间里,有过疑惑、忧虑、不满与埋怨,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
那些藏在细节里,心照不宣的关心,就像一颗颗螺丝钉,支撑起所有与之有关的记忆。
兰镜珩扬了下唇,“因为我至始至终都认为,硬要一个绝望痛苦的人活下去,却不对其有实质性的帮助,是种毫无人性的自私。所以只要是你需要,而我又能提供得上,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我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会将你治愈,却花费了六年都未做到。”他说着又望向她,轻柔地说了句:“对不起,是我刚愎自用了。”
一面想让她解开心结放下恩怨,一面又想顺着她的意满足所有。
一面想将她圈养在身边护她周全,一面又想让她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方式。
在理智与感性的反复拉扯下,最终选择放任她野蛮生长,以至于变成现在这般,将欲望不做分类全写在脸上的模样。
根据贝勃定律来看,由于她经历过非常严重的信任崩塌,却又在之后的自我重塑中幸存下来,对其再施于类似的刺激,就变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然而,安全感这种东西,一旦破碎,遂再难重建。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所有试图接近自己的人,身后都藏着一把带血尖刀。
这也是她为何要花费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监视那么多人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站在医者角度,还是作为一位倾心者。没能让心灵“感冒”的她重获安全感,兰镜珩对此深感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哦。是我自己选择成为这样一个人的。”池清野垂眸沉吟:“我一点都不想被治愈,因为埋藏在心底的那份痛苦……是我和所失去的东西的最后一个连接。”
“我不接受心理上的伤口就这样轻易愈合,因为错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当伤害发生时,人们第一反应会是要求受害者治愈自己。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将所有压力都给到受害者。”她不疾不徐,不咸不淡地袒露真实想法。
“当听到每个人都在说‘你要治好你自己’,‘你要走出来’,‘你要学会释怀’,‘只有你能救你自己’之类的话时,我既困惑又愤懑。凭什么要我做出改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能够真正铭记这段伤痛的人,不就只剩我自己了?呵,想必……这才是加害者们求之不得,喜闻乐见的吧。”
她说话口吻轻缓似闲聊,却给人一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宣誓感,“在我看来,遗忘就等同于背叛,我绝不可能去背叛曾经的自己。我必须牢记自己所受过的苦,带着这份心情让伤害过我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现在就像是个初来乍到的推销员,瞎子摸黑般的向大家展示我设的骗局,希望大家能够赏脸上当。”
说到这,池清野忍不住笑出了声。
透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她打心底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每个人捧着自己的专属剧本,笨拙地演绎着自己的故事。
这些故事交相辉映,充满着变化和不确定性。
很多看似高端繁复的东西,接触后会发现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low。
其实人也一样,区别不大。
唯有感受,天差地别。
兰镜珩注视她的目光中,满是温柔和宠溺。
嘴角会随着她的情绪转变,挂上淡淡微笑。
一如从前。
她裹在被子里絮絮叨叨自己的委屈,而他就坐在对面静静倾听,适时出言安慰开导。
彼此间的距离被无形缩短拉回。
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谁都没变。
只是两人在“不喜欢别人插手”和“不轻易插手对方事务”这一点,高度重合。
就像两个各方面都极其相似,且最适合生活在一起的宅男宅女,却因为宅而无法遇见彼此那样。
有些路,他们注定得各自走完。
如果缘份足够深刻,那就在某件尘埃落定的事件的终点汇合。
末了,兰镜珩才开口说:“很荣幸能上你的当。”
各种意义上的“当”。
“如果你愿意上我的床就更好了。”她叹道。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这种普遍的心理现象,被称之为“禁忌效应”。
兰镜珩愣了下,心觉好笑,“你又要开始了吗?”
一到这时候,必有虎狼之词。
温情画风瞬息突变。
“睡不到还不许我做梦?”池清野不屑地轻“切”一声,“你户口迁太平洋了?”
他无奈笑问:“那你还想继续听我说接下来的计划吗?”
“其实我坐在这里听得有点倦了,眼皮直打架。不如你待会儿跟我回玄武山庄,洗个澡躺床上慢慢说怎么样?”池清野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兰镜珩别过脸去,“……不怎么样。”
池清野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姿态,恶作剧似地调戏他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给个‘坦诚相见’,‘推襟送抱’的机会?是怕冷吗?我家什么被子都有。”
“成语不是你这样用的。”他好气又好笑。
“那要怎么用?你教教我呗。”
见对方越回避这类话题,池清野越是兴味盎然。
管它什么上流下流,能把想要的都拿到手,才是真理。
畏畏缩缩就只配看别人“执之子手,与子偕老”。
“……”
就在兰镜珩试图以缄默跳过该话题之际,天空由远至近传来“哒哒哒哒哒”的轰鸣声。
他抬头眯着眼看了看,“那是不是你家的直升机?”
天太黑,根本无法分辨机身上的logo,只能盲猜。
“像。”
池清野也不确定。
因为电话里提的要求,是希望能绕开路上监控,保护出行隐私。
直接上天可还行?
不一会儿,直升机在他们身后高处的空地停下,霍管家从里面探出头来,轻声唤道:“大小姐?”
池清野听声音确定是自己人,“这呢。”
说罢,她转头看向身一侧的兰镜珩,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笑着摇摇头,说:“晚安,再见。”
听到这个回答,池清野眸底染上习以为常的失落,却还是挤出抹不以为意的笑容,“你的计划,下次再说给我听。”
有些话,不能一次说完。
是为了给下次见面,留一个开口的机会。
她往前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紧紧地搂了下兰镜珩,“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拥抱你。”
有些事,也同样不能一次做完。
应该给未来埋下点小期待。
他没说话,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手感如天鹅绒般柔软细腻。
池清野好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蓦地松开了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上了直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