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镜珩微提袖子,看了眼表上的时间 ,面目柔和,“时间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家吧。”
“你……不走吗?”
傅星眠略显迟疑地抬眸问他。
本以为今晚除了挽手,还可以有更深入一步的进展。
貌似是自己想多了。
兰镜珩清俊的眉目在稍暗的光影下,隐隐透着几分深沉。
“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他闻言莞尔。
傅星眠眼睫低垂,柔声回了声“哦,好”,便没再作声。
只觉得眼前男人有种止乎于礼的若即若离感。
他可以温柔包容,但你不能放肆。
好像怎么样都可以,但又都不行。
似曾相识的疏离,让人望而却步。
……
月光如水。
银辉由万里之上倾泻。
树影萧条的投映在地面。
被凛冬的夜风一吹,便颤颤地摇曳了起来。
兰镜珩亲自将傅星眠送上车,并特意跟自己的专属司机嘱咐了句“必须等傅小姐进了家门才能离开”,才放心地回到酒会上。
陈年美酒逢知己,畅饮欢谈乐未央。
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佳酿,搭配诱人的美食,让沉浸在微醺快感之中的人,有种穿越时空回到了古代皇室的错觉。
即便会场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也仍旧是流连忘返。
兰镜珩穿过人群,不动声色地乘电梯上到顶楼。
闲庭信步至走廊尽头的总统套房——望舒厢。
他驻足门前,从胸前的船型袋里,抽出一张深蓝银边的房卡,刷开那扇漆黑的子母门。
正对着的阳台上,有个身着深灰色三件套英式西装的男人——温纪言。
200支全羊毛面料,融入蓝色跳线的威尔士亲王格,马甲和西装一样的戗驳领。
绝美的色泽感让整套西服,在不同的光线下都能呈现出精妙的细节感。
听到门被刷卡的声音,温纪言悠哉悠哉地摇晃着香槟杯,回眸看他,语带逗趣的意味:“她该不会真想当你嫂子吧?”
兰镜珩眉梢微挑,没立马接话茬。
而是轻轻将门阖上,走到冰水晶茶几旁,给自己也倒了杯唐培里侬p3 香槟。
再慢条斯理地走到温纪言身一侧,俯瞰光与影交错勾勒出的绚烂夜景,水波不兴道:“除非她突然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否则绝不可能爱上想要自己命的人。”
裁剪合体的巧克力棕双排四扣二西装,复古感比其他色系强烈。整套穿在他身上,既彰显极度绅士雅痞的双重风格,又不失克制与优雅。
“所以你就这样放任她在这场游戏里,肆无忌惮的搞事情?”温纪言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
兰镜珩沉默须臾,浅浅饮了口酒,眼中似有什么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我上回做的蠢事,已给她招来血光之灾,同时也引起了兰镜宸的注意。再继续藕断丝连,我担心会将她拉入更深的沼泽里。”
因常年受到监视。
池清野在院期间的表现,以及出院后又回来几次,跟谁接触最多,兰家人都了如指掌。
故此,她能殷勤主动,但自己不能给予明确的回应,否则视为越界。
虽深知保护她最好的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和“视而不见”。
然对与之朝夕相处了六年的人来说,只能做到口嫌体正直。
那日她负伤来院见自己并不是秘密,只不过当晚与她才结下梁子的傅胤商脱臼住院了,让兰家人觉得事有蹊跷。
尤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天穹集团现任总裁——兰镜宸。
“即目前的局势来说,她这步棋其实算走对了,就是操之过急了些。”
说到这,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想到半小时前,闻见池清野在洗手间门口抱住倒下的傅胤商,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有种养了多年的猫,原本只跟自己天下第一好。突然因为某些矛盾不再理会自己,转而去蹭蹭平日里最讨厌猫的陌生人的落差感。
尽管每次拒绝她的都是自己。
大概自作自受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有点太张扬了。”温纪言若有所思道:“池湛不与傅胤商联手,不代表不会向傅问行‘投诚’。”
“兰诏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兰镜珩的眼底掠过几分晦暗难明的光华。
温纪言饶有趣味地哼笑起来,“你家老爷子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只可惜,池慎无福消受。”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插在兜里。
深邃的眼眸掠过一抹锋芒,嘴边的弧度抿成直线。
温柔俊逸的脸上隐含轻蔑。
温纪言心领神会地侧头凝他,“相较之下,你最没爱人的天分。”
“也许吧。”
兰镜珩眼神暗了暗,平缓有力的语调里,多了几分自嘲。
“后悔吗?”温纪言意有所指。
兰镜珩敛眉垂眸,盯着杯中酒里倒映的半张脸,恶作剧地晃了晃,“人不可能走的每一步都正确,所以不应该站在现有的高度去批判过去的自己。如果能再重来一次,以当年的阅历和心理,大概率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回想六年前,兰诏给自己布置了一个类似“男保姆”的任务。
得知需要照顾的对象身份后,心中顿生一计。
那时站在观察室外,透过单向透视玻璃,见到有自残倾向被捆得严严实实,披头散发憔悴无光的池清野。
仅觉得弱小,可怜。
或许能为自己所用,比被囚禁在这种地方,要来得更有价值一些。
只是后来事与愿违,也就改了主意。
而池慎之所以强调要等自己咽气才宣布遗嘱,再把池清野接回玄武山庄。主要是做贼心虚,担心自己没机会死于抢救无效,凶手则是亲孙女。
心中有愧,更怕功亏一篑。
池慎选择了以视频会议的形式,想要见远在精神病院的池清野,诉说最终遗言。
可在得知不是面对面告别的情况下,她觉得从始至终都未受到过尊重,故而愤然回房,赌气拒见。
那一夜,她将自己关在淋浴间,在花洒的“洗礼”下哭得非常伤心。
整个人像失了生机,奄奄一息的花。
从被迫入院,到真的患病,治愈,性情大变。
无论经历了多少毁三观,不可理喻的事,她依旧是有七情六欲的肉眼凡胎。
会幼稚,会任性,会生气,会伤心……
她才二十多岁,未来有无限可能。
不应该活在过去,不应该沦为牺牲品,更不应该为不确定的人把自己困在这里。
所以将附上祝福的自由,物归原主。
温纪言却不以为然,“放弃池清野这枚棋子,你真的还有胜算吗?”
明明可以利用她的爱慕,轻而易举的达成目的,偏偏动了恻隐之心,又动了情,放弃了一条情场商场双得利的最佳捷径。
不由得怀疑身边挚友有点恋爱脑。
还是既想要,又装作无所谓,只是怕得不到的那种。
带着自我感动的虚伪。
兰镜珩一副猜到对方想表达什么的表情,豁达地付之一笑,拍拍他的肩说:“命中注定与否,让它顺其自然发生。”
“这就是你暂停供应‘利必缇’的理由?”温纪言忽觉好笑,“就不怕玩脱了掉马甲,被兰家人定钉在耻辱柱上?”
平日里很脱俗禁欲的一个人,此刻开启贤者模式,看着很是违和。
更不用说他最近干了些什么,在业内已掀起轩然大波。
只是有“马甲”护体,还骂不到他面前。
“客户大量流失的恐惧,会压着天穹管理层做任何事,根本没时间纠结专利权人Jayce为何从不露面,只要能拿到药就够了。”兰镜珩有恃无恐的脸上,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天穹旗下的医疗机构,除了贩卖高端服务和先进的医疗技术外,最吸引客户的,当属针对特定疾病的药品。
出于对药占比考核的担忧,部分医院或许会建议患者院外购药。但在天穹只要钱给够,都会想办法引进出售,让患者无后顾之忧。
然在物质如此丰富的现代社会,心理和精神类疾病人数日益增多。利必缇作为治疗抑郁症的特效药,跟伏硫西汀相比较,堪称物美价廉。且国内也只有天穹拿到了它的经销权,无数患者都是冲着这个选择天穹的。
利必缇不仅可以用于治疗抑郁症,还可以用于治疗其他疾病,如广泛性焦虑症、强迫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等。
长期使用又停药后,不会出现戒断症状,甚至还能改善抑郁症患者的认知功能。
可该药在一周前断供了。理由是医药原料短缺。
无独有偶,天穹获得独家经销权的其他特效药,断供消息也接踵而来。
眼下临近春节,何时能恢复供应不得而知,剩余库存根本撑不了几天。
集团高层急得团团转,兰诏那边已无心在意兰镜珩跟傅星眠的进展。
毕竟是两个在各自家族里价值最低的人。
一个是精神科的医生,一个是吃家族信托基金的无业千金。
把无足轻重的两枚棋子撮合在一起,不过是想给傅家一点面子罢了。
如果能好用,自己也能尝点甜头,仅此而已。
殊不知兰镜珩韬光养晦,手握多项药品专利。
十五年前留学海外,借挚友身份注册公司,暗中创业。
山高皇帝远,兰家人的触手至今被蒙在鼓里。
待声名鹊起,兰镜珩于国内申请完专利,再借他人之口向高层提议引进相关药品。
医药界都知道Vico制药公司的专利权人名叫Jayce,可除了内部元老级的员工,其余人一概没见过他。
这次的断供,兰镜珩致力于给天穹施压。
专利法禁止未经专利权人许可实施其专利,不得为生产经营目的制造、使用、销售、许诺销售、进口其专利产品。
Vico制药公司的利必缇卖给了无数国家,然而卖给天穹的价格却是最贵的。
专利是一种法律保障的垄断权,自然会产生垄断的高价。
那天穹是否可以从别的国家进口呢?
仅从专利法的角度来看,这个想法是成立的。
但如此巨大的漏洞,兰镜珩怎会想不到呢?
他早已做足准备,完全能够以合同的形式,禁止进入一个市场的药品转卖到另一个市场。
言下之意,就是不准串货,否则后果自负。
如今,能给到天穹的只有三个选择。
一是果断放弃。
二是砸钱买断。
三是冒着违法的风险,进行药品的仿制。
不管怎么选,都要比原来付出的更多,必须得做取舍。
因为专利是法律特许,有限度的技术垄断。
温纪言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提醒一句:“你家老爷子不好糊弄。”
“只要兰镜宸上钩就够了。”他言简意赅。
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老狐狸硬刚。
只是单纯的想先制造些压力。
“说到这个,你可能又要欠我一个人情了。”温纪言诘笑挑眉,“恰好最近看中一辆车,不贵,就两千来万。”
兰镜珩倚靠着防护栏,面对面审视他,“我得先评估值不值。”
“你刚刚也看到柳锡悟的小动作了吧?”温纪言故意卖关子,“猜猜他手里的迷幻药哪来的。”
兰镜珩用一种“你给的提示那么明显,我要回个不知道,会不会显得自己智商有问题”的眼神看他,笑而不语。
“知道归知道,证据就未必那么好获取了。”温纪言话落,似又想到了什么,“欸?某人执行力那么强,也说不定你只需要坐享其成即可。”
“小时候老师有教过的吧?”兰镜珩眯缝着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哦豁。”温纪言故作酸溜溜的模样,调侃道:“一涉及到她就说这种话,双标!”
兰镜珩嗬了声,转移话题,“今天好像没见到喻承宵和君淮卿。”
“哦。承宵在替我加班,淮卿又被他使唤去办别的事了,所以两人都没来。”温纪言如是说。
兰镜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觉得身边人说的不无可能。
如果池清野真出于好奇,去调查柳锡悟获得迷幻药的渠道,接下来很可能会惹上更为棘手的麻烦。
所以……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