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半山腰处。
“到底是什么情况？”大胡子领队王豹面色严峻的看着地上口吐白沫的马匹以及在一旁检查的随行医生。
这匹马从前天起就不对劲，精神萎靡，力量衰弱，那时查看的结果，就是正常的肠胃不良，马这种生物对草料的品质要求较高，在外的时候很容易肠胃不良。
但从昨天起，这匹马接连出事，甚至有一次还险些把整辆车子掀翻，可是无论如何都检查不出个所以来来。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将这匹马迁到了一边，由专人进行照顾，出行在外难免会遇到困阻，他们有这方面的应对经验，何况他们队伍中也配备了医师，无论是对人还是牲口，都能丰富的治疗经验。
“我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仿佛这一切都只是正常现象，跟之前任何一种马瘟牛瘟都完全不像，反而更像一些癔症，但大脑没有任何问题。”
一旁的医师站立起来，向首领报告，他的头发七成都已呈现白色，面目皱纹横生，显然饱经风霜，虽然因为修行身体健康，但依旧可见寿元不多。
大胡子首领脸色严肃了几分，说道：“就跟在石城见到的那些牲畜一样？”
老医师点点头，他的面色同样也不好看：“几乎一模一样，检查不出任何的东西。”
大胡子首走到尸体一旁，盯着马的尸体开始低头沉思。
倒不是因为这匹马价值太高，虽然这匹马确实值钱，毕竟在南华州这种地方几乎不产马匹，寻常人在出行一般选择牛，羊拉车甚至一些猪，用驴的都比较少。
真正令他担心的是这些牲畜马匹莫名其妙生病的原因。
在那些人族看来，妖族大部分都是不讲礼数，浑身肮脏只有蛮力的莽夫，以及未开化的原始生物。
但实际上妖族在血肉身躯方面得到的发展远远比人族要高。他们虽然不擅长人族的医术之道，但是在对于身体结构，血脉导向，器官位置等等都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
而且几乎所有的妖族都是天生擅长修体的修行者，哪怕是不能修行的妖族民众，也都具备一定的医术基础，而妖族修行者配合修行的方法更进一步，对于肉身上的治疗与勘察，几乎都是行家。
而现在，他们居然勘察不出问题的根源。
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有猪牛等等一类的动物患有这种症状也就可能只是针对性的单方面传播，而现在出现动物种类已经过多了，最开始是猪，其次是牛，现在又是马。
并且鸡，兔哪怕是野生的也都零散的存在了这种问题，虽然现在为止并没有普通人的感染者，修行者就更别说了。但这依旧令妖族修行者不禁担心，这会不会是一场流行性的瘟疫？
这样一来，这些动物的尸体就需要谨慎处理了，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奇特的瘟疫，更何况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瘟疫的缘由，若是简单的焚烧与掩埋恐怕难以消去这种瘟疫的影响。
王豹内心已经决定等到了目的地，一定要把这个情报上报上去，虽然目前尚未知晓石城是不是源头，但至少前些天经过的小村落之中没有这种问题。
就在王豹低头思考的时候，清脆的刀剑碰撞之声突然响起。
劫匪？不应该呀，就算我们是外包商队，但这么多的马匹车辆以及驴就已经能够表明我们的身份，周围的匪徒或者村落应该没有胆气才来抢劫才对。
话虽如此，但王豹依旧瞬间抽出佩在腰间的短刀，凶悍之气暴露而出，比起商人在此刻他更像一位士兵。
事实上，得益于那位老人的恩情，他曾经拜一位王家私军教头为师，他的这些下属和兄弟们也都是按军队的方法训练出来的。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新进进来的两个少年之一。
王豹在听到刀兵的那一刻早有怀疑，此刻发现是此人动手，心中瞬间涌出充满鲜红杀意的“内奸”二字。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这个叫做清静的少年动作很是诡异，他没有任何迈动脚步的动作，但身形却在莫名的位移，就像是被某个巨力凭空拉扯一般，也正因如此他的那些兄弟在短时间内并没有能够抓住他。
这些兄弟都知道，这种时候内部出现问题，最重要的不是杀了对方，而是活捉，因此他们也没有下狠手。
但清静同样也没有主动划伤周围的人，这就有些问题了，而且他虽然在躲避周围人的抓捕，但是却没有向远方逃去的打算，反而眼睛死死的盯在自己的身上。
寻仇？这不可能，王豹自问，自己虽然心中也有渴望，但是这么多年一直也是循规蹈矩，并没有太多仇怨。
莫非他的目标不是我？王豹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紧皱。
他对这两个少年很有关注，一直很有印象。
那个叫清幽的说话比较腼腆，但身上有着一股少年的朝气可以看出他对未来很有目标与期许；而那一个叫清静的，说实话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喜欢说话，有些木讷呆板，甚至可以说是僵硬，与其说像是少年，不如说是半只脚迈入坟墓中的老人。
而现在清静的瞳中充满了恐惧与杀意，不，更准确的说像是野兽捕食一样的冷漠神色。
作为妖族王豹对这种神色很熟悉，野兽对自己的猎物不会有杀意，那不过是天赋的本能，无需动情，也无需动念。
在王豹思考的这段时间内，那些兄弟们已经成功的抓住了黄玄素。
毕竟大家都在同一阶段内，虽然对方的速度与躲闪能力很强，但一对十的数量差距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对方主要目的还是在靠近尸体与首领，躲避只是被动，并没有选择与他们缠斗，连主动的攻击都没有。
但他们仅此一役，却对这个人越发的慎重，因为如果对方真的要对付自己，凭借那诡异的身法，一见面就有可能造成杀伤，甚至死亡。
尽管现在，对方的手腕已经被擒住，并被他们放在背后，但他们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浑身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发力，除去那一种仿佛被另外一个人强行拉动的辗转腾挪之力外，还有一种令人震惊的巨力由内而外的震散出来，这种劲力缠绕在他的周身，让庆祝他的人感觉自己的手无时无刻不在被咆哮的水浪冲击。
王豹沉思了一会儿，命令道：“放开他，让他试试吧。”
他的兄弟与手相没有任何的犹豫听从命令直接松开了手，给他们松开手的一瞬间，黄玄素整个身体仿佛被巨力拉扯，没有任何动作地直接平移了十步，瞬间来到了王豹身前，看都不看他一眼，右手反手握住剑柄，左手配合下按，剑刃直接插了下去，笔直的贯穿了那匹马的头颅。
王豹在一旁眯眼，对方这一刺声音沉闷微弱，仿佛直接插在了土里，并且伤口十分完整，而且一击毙命。但是从刺的角度可以看出，剑路上应该会有骨头才对，还是坚硬的头骨。
这种情况，很明显用了灵气加持，否则哪怕是身负巨力之人手持普通的兵器也做不到类似的效果。但是对方动手时，周身的灵气波动很低，仿佛像普通人一样。说明对方对灵气的控制力很好，灵气像薄膜一样附在了剑刃上，没有任何的一丝浪费。
这往往在久经战斗的老手身上才能看到，而这个人身上的痕迹与年龄怎么看也不像。这只能说明对方在控制灵气这一方面很有天赋，而这在妖族中较为罕见。
妖族动手往往势大力沉，气象恢宏，但这也说明他们在使用的时候会有很多的灵力浪费，操动术法时也往往无法做到像人类那样精妙。这在战斗中是需要避免的，而像这种有这样天赋的妖，往往都是精锐战士所必要的。
紧接着王豹突然感受到一阵冷意，如果是人类修行者不一定能感受到这种寒冷，但妖族修行者哪怕化形之后依旧会有一些生物的本能残留下来，比如说超越普通人类的感知力，感知告诉王豹这种寒冷就像置身于高山之上，那些万古不化的冰雪所传来的寒冷之感，但又有些许不同。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因为那一座大陆的最高山脉，正在他们的北方高高矗立，也正因如此南华州没有冬天，而这一股寒意就是北风与寒冬的味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手撕开书的皮肤，直接看见了下面的血肉。
没有雪花飞溅甚至没有所谓的温热之感这些肌肉已经化为了的石头，由内释放的寒冷与冰霜杀死了每一寸血肉，但是皮肤上却没有任何的表现。
很快在首领的组织之下，上队继续行走，他们依旧对瘟疫，抱有怀疑与警惕，但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们不会再遇到瘟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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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玄素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脚步，双手耷拉在自己的两旁，身形佝偻，眉眼低垂，状若傀儡。
他眼前的世界布满了黑线，那些黑线从他的身体各个关节毛孔冒出，一直延伸延伸到无穷远处。
这些黑线并不平行，相反它们纠缠在一起，很像是淋浴室下水道中掏出来的毛发，透着阴冷潮湿，甚至是腐臭的感觉。
黄学素对这些黑线很熟悉，他们是错乱的“病气”，也就是瘟疫形成的来源，分为六种，又称“六元”，“六淫”，为寒，暑，湿，燥，风，火，同时又有内外之分。
很幸运的是《四季调神大论》脱胎于《黄帝内经》，黄玄素对付它们正是对症下药，而且他所修行的八风之术与这些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在他的眼中这些病气只不过化成了黑线而已
而在这些“病气”的周围与间隙中可以透过看到黄玄素眼中颠倒而错乱的世界，草木张开了嘴巴无声地呐喊，述说着奇特的语言；土石变成腐绿之色，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
化作蛟龙的树木在那里尽情地游荡飞行，天空的云朵之鸟反而不断地向下坠落，一个个砸落在大地之上，他的脚下已经蔓延着苍白的冰霜，就连周围都着惨白的风，冰霜刺穿了他的脚骨，冻结了周围的皮肉，每走一步都会有莫名其妙的剧烈疼痛，撕下一块块血肉冰渣。
但黄玄素不管不顾，他一直都是一个木讷而冷漠的人，更何况经历过如此多的信息摧残，任何人的的内心都会早已麻木。
但在麻木之中，黄玄素窥见了新的希望，就像被无数海水冲刷过后流露出的苍白大地，他的眼中有一种平静而澄澈的力量，如同要把整个世界都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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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无尽的宇宙彼岸，群星颤栗消融之处，连同宇宙原暗都被消融归无。
唯有一物矗立，高大若群星之柱，璀璨若万日之辉，无人可视，无人可触。唯有当无数生命与世界被迫投入其中，熔炼成空时才能窥见那一丝的恐怖神迹。
那火焰从最初之时就已开始燃烧，经过了无数纪元，在比永恒还更悠远的时间之中，火焰没有衰弱反而愈加旺盛，在那火焰面前创世简直不值一提，所谓灭世也显得单薄可笑。
没有任何人能够去详细的阐述那火焰的模样与形状，因为任何东西触及到的一瞬就会被焚烧殆尽，哪怕是所谓的颜色与概念。那无尽的星海宇宙是它的子嗣，亦是它的养分。
数百万的恒星被抛入其中，连同难以计数的生命以及恒河沙数的大地与山川，其中不乏有修行到道路尽头的恐怖生灵，然而他们所谓的修为也在火焰面前被融化殆尽，金身化为汁液，灵魂成为柴薪。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毁灭之时尽可能地释放出最后一丝哀嚎，恒星塌缩，黑洞蒸发，以及万千生灵的哀嚎之声，汇聚在一起，如同宇宙在轻轻的拨动他的琴弦，歌唱出玄妙的话语，如同老僧诵经，如同道士高吟：
“烈日灼灼，熔火漫漫，燧火点点，神火燃燃，气火空空，体火炎炎，天地人聚，精气神全，三昧一体，三宝如一……”
歌声缭乱，不断蔓延，仿佛是活的一般，彼此之间相互纠缠，仿佛难以计数的麻绳混在了一起，又如同无数只大王乌贼相互缠绕，彼此啃咬。
似乎是为了应和这种歌声，一种细碎而清脆明显的敲击声逐渐穿插于其中，听上去像是乌贼啃咬猎物时鸟状喙坚硬的敲击，又像是刀剑彼此之间锋利的对砍，甚至还有点像骨头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嶙峋声响。
伴随着这富有韵律的奇特鼓点，歌声越发的悠扬婉转，一变再变，透露出一股神圣肃穆的韵味：
“……太易无垠未有生，太初无形乃如一，太始先天不可知，太素万物尚未分，太极后有天地生……”
歌声越发的宏大，仿佛大千世界无数人神共述同一真理，恢宏的气势进一步攀升，最后甚至囊括了所有的宇宙，融入到无垠的天地之中，声听不再可闻，但却有宏大玄妙之意不断传播。
而在这亘古燃烧，永恒不熄的不可知之火中，本不该存在于此的物质与能量被凭空创造，从无中生出了有，并开始了汇聚。
先有玉树生，后有红莲开，而与血肉骨一同到来的，还有海量的灵气，这些灵气凭空生出，源源不断。
而且与外界那些游离的灵气并不相同，具备某种特殊的韵味与结构，仅仅是看到就令人心生荡漾，仿佛看到了最美味的珍馐。
这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灵魂，未经历任何损伤，充满着无限活力。而眼前的这一幕，就如同创世之初，生命形成之时，灵魂被塑于世上的瑰丽神迹。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这是无数炼金术师，以及炼丹师，乃至所有的修行者一生所渴求的精髓，若是能从中领悟一二，说不定就能窥破永生之谜！
在那毫无任何气息的不可知火焰之中，一个完美的、崭新的、夺目的身躯就这样被创造了出来。
这身躯是多么的完美，身材高大协调，肌肉匀称，四肢健硕，皮肤如玉石一般甚至还透露着隐隐的光辉，仿佛坚不可摧。
面目则如刀削斧刻一般，锋锐而刚猛，透露着雄厚的阳刚之气，眼睛中含有两道金光，仿佛传说中的火眼金睛。
更令人惊叹的是他浑身的气势，尽管身处在这空无一物的火焰之中，任何的概念都被消去，但是仍有一股冲天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仿佛天命所归，万夫辟易。
只听他刚刚诞生，便放声长啸，气势更上一层楼：
“天高垂阔野，江远迎青山。”
“颰起夔龙舞，雨落紫烟消。”
“梦风尘皆去，平灾复先天。”
“玄素始生易，天人相永还。”
只见他昂首阔步，在这虚空的火焰之中奔走，浑身上下有金光流淌，编织出奇特的纹路，在这金芒笼罩下，他浑身仿佛充满了无限的力量，欲要挣脱束缚，去往那广阔的天地。
然后，他就碎了。
仿佛瓷器摔在了地上，却没有放出任何的声响，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许多碎片，他那完美的身躯沿着他身上的金色纹路，碎裂成了一块块的、精美的、如同活物一般的碎片。
一只修长的手臂，捡起了其中的一块碎片，这块属于他脸部的碎片上还残留着满怀壮志的神情。
但换来的只有一个未知的声音：“废物。”
随后这些碎片就在那不可知的莫名火焰中消融成空，仿佛从未存在。
而重新回到自己宝座内的主人，则不屑的摆了摆自己的尾巴，似乎对于这个废物作品很不满意。
不过倒也不奇怪，祂想，若是真正如计划一样简单，那么这个计划就毫无意义。
至于失败的原因与结果，甚至不需要去算，祂都知道答案，尤其是对祂们来讲，连永恒的利益都不存在。
朋友未必会帮助你，敌人也未必会害你，结果与过程未必总是相符的，恶因会结出善果，善因也会结出恶果。
看着手中不断燃烧着的不可知之火，祂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把我和其它几个的五种修行术法的法门传下去了，搞得祂们对我都没有好脸色。”
不过很快祂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因为祂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更何况这些法门传播出去，对于祂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嗯，那一个倒霉催的例外，不过祂对此一向乐见其成，永恒的存在对祂来说就是永恒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