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京城还笼罩在一层淡薄的晨雾之中,三辆黑色的奔驰S600如同三把利刃,刺破这层轻纱,缓缓驶出昆仑饭店的旋转门。车轮碾过地面,发出低沉而平稳的声响,与这宁静的清晨形成鲜明对比。
田毅坐在车内,伸手摇下车窗,一阵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抬眼望向大堂,只见身着旗袍的领班正指挥着几个工作人员,将横幅换成“热烈庆祝雅典奥运开幕”。那鲜艳的红色横幅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格外引人注目。
“尼玛,这奥运会还有一周多才开幕,这些饭店就开始扯虎皮了。”坐在后座的廖威伸手摸着车内的真皮座椅,忍不住感叹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
田毅收回目光,随手翻着手中的项目书,突然发问:“山西牌照那辆盯梢车还在?”
陆虎坐在副驾驶座上,闻言朝建国门外大街努了努嘴,回答道:“邢利斌的悍马跟了三公里,在国贸桥拐了。”
恰在此时,车载电台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传出声音:“邢老板刚包下东方饭店顶层,带了两卡车原煤当伴手礼……”
“啪”的一声,张波迅速关掉对讲机,皱着眉头说道:“今天他也接受了潘总的邀请。”
奔驰车队在东三环辅路上疾驰,车轮扬起一阵黄尘。田毅透过车窗,目光望向远处,细细数着路边的塔吊,一台、两台……足足有七台。这些塔吊矗立在工地之上,像是沉默的卫士,见证着城市的变迁。“正常,看,这玩意比矿上的绞车架还锈迹斑斑,潘石屹缺钱了,既然刑老板昨晚就安排人来我们这边盯梢,今天就好好会会那位山西土豪呗。”田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提到邢利斌,田毅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通过系统扫描得到的全息投影。单看样貌,邢利斌身形瘦弱,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活脱脱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与山西那些喊打喊杀、浑身透着彪悍气息的煤老板截然不同。然而,1990年就敢在吕梁中阳县承包金鑫私人铁厂,租赁经营柳林县金家庄乡办煤矿并进行技改,2002年更是买断柳林县兴无煤矿国有资本,组建山西联盛能源有限公司,这般经历,怎么看都知道此人绝非善茬。
田毅刚迈进建外Soho大厦的旋转门,就看见潘石屹远远地张开双臂,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那副黑框眼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而在潘石屹身后,邢利斌像根瘦小的黑铁棍似的杵在那里,身上的西装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只穿着华丽衣服的猴子,显得有些滑稽。
“哈哈,田总,可算把你盼来了!”潘石屹的声音热情洋溢,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老邢听说你要考察项目,非说要亲自作陪——您别看他是挖煤的,现在搞文旅产业比谁都上心!”
田毅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邢利斌右手小拇指缺了半截,那是十年前小煤窑塌方留下的记号。这个曾经在山西煤矿改制中吞掉七个国营矿的“煤老虎”,此刻却满脸堆笑地递来一张烫金名片,上面赫然写着“邢氏能源集团董事长”。
“呵呵,不用公司名单用姓氏,果然煤老板这群人不管样貌怎么变化,骨子里都是很高调的。”田毅在心里暗自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名片。
众人一同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直上38层。潘石屹指着模型沙盘,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个综合体集商业、住宅、文旅于一体,地下直通地铁一号和正在修建的十号线……”田毅听得很认真,却注意到沙盘边缘有两块空白区域,潘石屹的鳄鱼皮鞋尖正有意无意地挡在那里。
“这两块地……”田毅刚开口询问,邢利斌突然重重地咳嗽一声,那声音震得电梯里的香薰机都微微颤动:“潘总,该让田总看看实景了。”
车队碾过结着盐霜的土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田毅坐在车内,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身上的定制西装渐渐沾满了黄尘。
眼前这片位于三环外的工地,几台塔吊矗立在那里,像是生锈的恐龙骨架般静默着,给人一种荒凉而又压抑的感觉。潘石屹的助理抱着安全帽匆匆走来,田毅不经意间看见对方衬衫袖口沾着暗红色污渍,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三期工程年底就能封顶。”潘石屹一边说着,一边踢开脚边的钢筋头,“配套的温泉度假村……”
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邢利斌的保镖瞬间反应过来,迅速围成人墙,将众人护在中间。田毅却眼尖,瞥见三个工人正神色慌张地把某样东西往渣土车后斗里塞,半截反光条还露在外面,像是安全帽的碎片。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邢利斌的保镖突然往前一涌,挡住了田毅的视线。与此同时,几个人抬着成箱的五粮液走了过来,酒箱上“邢氏矿业2003年特供”的红戳格外刺眼。
潘石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鳄鱼皮鞋尖,碾灭脚下的烟头,疑惑地问道:“邢总这是……”
“给工友们解乏!”邢利斌大笑起来,那笑声惊飞了塔吊上停歇的麻雀,“不像你们文化人,喝个咖啡还要搅三圈。”他缺了半截手指的右手比划着混凝土桩,大大咧咧地说道,“这玩意比我矿上的液压支架还粗,田总我这人实在没心眼,就喜欢以酒论友。”
“喝酒有的是时间。”潘石屹抬起脚,踩在混凝土预制板上,手指向远处的塔吊,介绍道,“田总看这钢结构,请的是澳洲设计师,抗震能到八级。”他手腕上的欧米茄海马手表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晃得田毅眼睛微微眯起。
“抗震不如防人震。”邢利斌突然往地上啐了口痰,手腕上的金丝楠木手串磕在钢筋上,发出“梆梆”的声响,“去年大同矿上闹事的,老子直接让钩机铲平工棚!”他脖颈上的金链子卡在汗渍里,随着呼吸起伏泛着油光,整个人显得格外粗野。
田毅看着邢利斌,心里暗自感慨,真不知道是环境改变人还是人改变环境,邢利斌这打扮越看越让人觉得别扭。你说要是人长得壮实,穿西服配金链子,还能被看做黑社会,可邢利斌长相、文凭都透着文化人的气息,但这言行举止……田毅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田毅蹲下身子,用钢笔掀开安全帽内衬,瞥见“邢氏矿务2001年监制”的模糊钢印,抬起头说道:“邢总既然想一起聊,我们就聊聊,你矿上用的还是阻燃帆布风筒?国家零三年就强制要求聚酯纤维了。”
“屁话!”邢利斌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手中的雪茄灰簌簌落在图纸上,“老子的矿养着三千口子人,市里表彰的纳税大户!”他突然一把扯开西装,露出腰间鳄鱼皮钱包串着的五把钥匙,“这是鄂尔多斯矿脉保险柜钥匙,田总今晚敢打款,我当场过去掰一把!”
潘石屹见气氛有些紧张,赶忙适时插话,指尖在卫星图上划出一道弧线:“田老要是担心政策风险,我们可以打包成绿色债劵,就像我在曼哈顿做的REIts...”说着,他忽然切换成英语,说了句“carbon neutral”,尾音还带着哈佛公开课的腔调。
田毅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心里明白,这两人表面上看起来各说各的,都在争取自己,可现在看来,他们分明就是一伙的。
转道样板间时,邢利斌硬挤进田毅的车。一上车,他身上浓重的檀香味便与车载香水味混合在一起,熏得廖威直捂鼻子。
“田老板玩过山西票号没?”邢利斌掏出鎏金打火机,点燃手中的雪茄,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潘秃子这楼盘好比日升昌,咱们就是股东!”
田毅借着翻合同的动作,避开那呛人的烟雾,问道:“听说邢总刚又拿下山西矿务局的改制项目?”
“老子用金月饼砸出来的!”邢利斌兴奋地拍着大腿,烟灰溅得到处都是,“那些坐办公室的,给辆桑塔纳就乐开花...”他突然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潘秃子这项目底下埋着好东西,田总要是合伙,我让两成干股。”
“好东西,你说的是煤吧。”田毅突然掏出打火机,烧着合同页脚,目光紧紧盯着邢利斌,“怎么山西都不够刑总祸害……手还要伸到鄂尔多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