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无法敲钟。”
“蜡烛的光,会护佑你我卑微无助的灵魂。恶灵同样无法熄灭蜡烛。”
他重复着第一轮捉迷藏前,a说过的叮嘱。
客人仍旧微笑。
搅了搅咖啡,季漻川若有所思:“那我猜一猜,不能敲钟、不能熄灭蜡烛的你,是不是,实际上,无法触碰古堡里的实物?”
“那你怎么和我们玩捉迷藏呢?”他说,“钻进柜子,躲在门后,爬到高处,你无法触碰,就不能靠近。”
客人微笑不语。
季漻川恍然:“所以,你还有别的手段。”
“我们带着残缺的记忆进入古堡,需要你的帮助才能还原完整的真相。”
“最开始我以为,所谓的帮助,指的是捉迷藏前你回答的那个问题。”
“但是显然,只靠模糊的回答,是远远不够的。”
恶灵会同时带来机会与危险。
沙沙声是降临的标志,恶灵具备引导人类产生幻觉、让过去重现的能力。
在幻觉中,人类可以重现某段丢失的记忆,而恶灵则可以趁机引导人类,做出离开藏身之地的动作。
季漻川说:“唔,难怪每次见到你,你都想让我开门开窗。”
他环顾四周,咖啡店的装潢仍旧精致,桌上的苦香存在感明显,窗外依然是一成不变的、于冬日不合时宜的大雨。
“这里就是我的幻觉吗?”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季漻川闭上眼,“好漫长。”
“这完全取决于你。”
客人回答:“你比他们都要坚定,你的潜意识使你还不能退出。”
季漻川慢吞吞地重复:“潜意识。”
季漻川笑笑:“好吧。那今天,你想和我讲的,又是什么故事呢?”
沙沙声持续不断。
“这是被夹于笔记中的一张便笺。”
“笔记已经被人为损毁,”客人说,“字迹和便笺的吻合。”
“便笺上的内容,摘抄自一段希腊神话。”
“传闻中有一位俊美无比的半神,他有众多爱慕者,最后,却因迷恋自己而死亡。”
季漻川眨眨眼:“没了吗?”
“已经结束了。”
……
“已经结束了。”
月光黯淡,玫瑰枯萎。
他的头发散在身下,情人凝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吻下。
那个吻是带着某种情绪的,但是他无法分辨,他只能安静地承受,他眯起眼睛,情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是嘴唇柔软又温暖。
他的心塌下去一点,又逼自己清醒回来,扭过头,推开情人。
黯淡的月光下,情人的眼底透着破碎的哀伤。
漫长的沉默后,他猛地意识到这是哪个时机。
如果那句话,不是情人问的……
他掩饰住心中莫大的荒谬感,忽然开口——
“我和他们的区别是什么?”
情人难堪地闭上眼。
情人颤抖着,朝他的脖颈伸出手,他头发散开,只是安静地回望,于是那只手最后只是轻飘飘落在眉眼间,挡住他过于坦然的视线。
情人俯身。
【我和他们的区别是什么?】
情人在他耳边喃喃:“你是我对世界的唯一映射。”
情 事之后,他凝视着熟睡的情人,指尖又一次戳向情人睫毛底下那粒小痣。
情人的本能反应却不是躲开,即使是熟睡,身体也会向他靠近。
可能是夜太深了。
他觉得有点难过。
他微笑的情人、生气的情人、快乐的委屈的情人,那么生动的情人,原来只是过往重现的幻觉。
他很想找人说说话,于是再次打开了电脑。
屏光闪烁。
那头很快传来讯息。
【危险……】
【千万不要……】
【不能……】
对方始终在尝试对他发出警告,捉迷藏是危险的,他现在正处于捉迷藏中,所以千万不能在恶灵在场的情况下,做出开门开窗的举动。
接二连三的讯息很快变成密密麻麻的乱码,季漻川安静地注视着。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向他传递消息的,他只能靠近屏幕,低声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乱码停住。
“我想起来了很多事,就差最后一点了。”
他说:“你呢?”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残忍,他艰难地问:“你……你有想起来,任何事情吗?”
——七个人。
a和b是关系密切的学弟学妹。
c是经常接触的路人。
w和m是邻居。
N是情人。他们都具备或多或少的嫌疑。
而剩下那个,最后才想起来名字的,是……受害者。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脑中天翻地覆,过去的一切和梦中的一切互相串联,数不清的新的记忆轮番涌现,曾经模糊的面孔竟然逐渐清晰,在无数不同的场景中缓慢地融合——
那个时候,他手脚发凉,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侦探:“他在哪里?”
戴着金丝眼镜的侦探抖了抖情人的照片,时钟的指针咔擦咔擦移形,他在漫长的、审判似的咔擦声中,听到侦探的叹息。
“他的确已经死了。”
他带着侦探给的地址,在暴雨中进入山路。
黑伞下,他的面容显得和雨水一样冷冽,他回头,阴晦的山路尽头,觉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失忆过两次。
第一次发生在进入古堡前,也许是情人的死带来的创伤过大,他忘却了很多与情人有关的关键记忆。
第二次则是进入幻境,在恶灵的影响下,他只能慢慢回忆起古堡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在他“第一次”看到情人时,他就难以自控地朝对方靠近。
他在暴雨声中敲响古堡的门,他出现时带着寒凉的水汽,六个人影里,只有情人皱起眉,本能地有些恐惧。
第一轮捉迷藏,哪怕他用蜡烛为对方照亮漆黑的走廊,情人也是回避过他的目光。
他曾经问:“为什么那么怕我?”
情人的回答是一声柔软的对不起,他也不知道。
“但是,一看到你,”情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小声说,“我就觉得这里很难过。”
季漻川不可能不愧疚。
时间在古堡中会被拉长,幽闭和黑暗会激发他们的恐慌。
恶灵靠近的沙沙声宛如噩梦,随着时间流逝,幻觉从最开始的零星片段迅速演变成漫长的、越来越真实的梦境,他们开始尝试抱团取暖,避免落单陷入幻觉,不自觉为恶灵开门。
这个过程里,季漻川始终在尝试保护情人。
情人也会觉得莫名:“你怎么又跟着我?”
情人很警惕,毕竟除了自己,古堡里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杀人犯。
情人观察着季漻川的神情:“你想取得我的信任?”
“我不好骗的,”情人抿嘴,“不要试图利用我。”
可是当他回头,还是发现了磨磨蹭蹭跟着自己的影子。
他会被逗笑:“那你怎么还跟着我?”
情人理直气壮:“我怕黑。”
顿了一下,又说:“还怕鬼。”
情人时常站在窗边,尝试联系外界救援,信号断断续续,情人无比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尝试。
他们会在古堡里到处寻找线索,乱七八糟的日记残页、褪色的枫叶卡片、零碎的小物件,他们不知道关键的证据藏在哪里。
情人大部分时候很安静,听他们的争吵和分析。
有时候,他也因为黑暗、恶灵、幻觉感到些许焦躁时,情人会默默靠近,坐在他身旁。
然后凝视着情人年轻生动的轮廓,他会感到一种莫大的平静,以及难以言喻的悲哀。
情人总是紧紧握着他的蜡烛,这会给他安全感。
情人会问:“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的嘴张了张,他没办法说出:“我们在复刻,我是如何杀了你的。”
第二轮捉迷藏,m出了未知的意外,他没能在约定的时间里找到w。
而a直接拉开了紧闭的门。
她要恶灵降临,强制所有人进入幻觉,紧逼真相。
千钧一发之际,季漻川将情人拉到身后,同时,点燃了仅剩的一小节蜡烛。
白蜡烛的光辉在这片幽闭中显出幻觉似的圣洁。
沙沙声骤然褪下,宛如潮水。众人从噩梦苏醒。
恶灵转瞬即逝的逼近让情人陷入过短暂的幻觉。
清醒后,情人轻轻告诉他:“我叫俞池。”
他们最后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前往正厅看w和m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c紧紧地握着点亮的蜡烛,走在最前面。
b搀扶着a紧随其后。
他和情人在最后面。
他一直没说话,甚至有些回避情人的眼神,情人很懵逼,试图抓他的袖子,他不动声色地躲开。
终于情人忍无可忍。
楼梯拐角,情人忽然停下,几秒后,他被堵在墙角。
在他想出什么巧妙的、动听的、应付的借口前,情人忽然毫无预兆,低头,咬上他的唇。
季漻川当场呆住。
蜡烛的光渐行渐远,他们如此胆大妄为,在恶灵出没的黑暗中接吻。
季漻川躲不掉,季漻川好震惊,季漻川不知道情人想起来了多少,他强装镇定,在喘息的间隙里艰难地试探。
“你……”他说,“你在做什么?”
“不是怕我吗?”
情人停下了。
“我不知道。”他还是这么说。
他握着季漻川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第一次见你,”情人无比动人的面孔是茫然和哀伤,“这里就有个声音,告诉我,不可以相信你。”
“每一次,看到你,内心深处,就会涌出一股恐惧。”
“以及,无法摒弃、无法忽视的,我……”
……
电脑屏光闪烁,回忆即将截止,身后传来情人轻轻的脚步声。
“亲爱的,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
情人自身后环抱住他,很依赖地蹭蹭他的脖颈,“亲爱的,今天还没对你说,我……”
……
“我喜欢你。”
那两个声音,完美的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