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海岛,阳光洒在澄澈的海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
飞囊悬在半空,牛皮囊壁随风震颤,绳索绷紧,在高空中晃动不定。
海滩上,叶灵筠立于风中,衣袂轻扬,双目微阖,掌心凝气,内息如丝缕般牵引着飞囊的方向。
他五指微张,裹挟着海风的气劲顺势而出,将飞囊稳稳带向海滩。
海风徐徐袭来,飞囊在气流牵引下轻轻晃动,似是不安分地试探着失控的边缘。
飞囊内,渤海国旧族长者们神色各异。
花花婶婶紧紧扣住囊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微微颤抖,显然仍未克服对高空的恐惧。
族长在族人们的陪同下,盘膝坐定,拢手压住膝盖,双目微阖,努力维持神色沉静,可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其他飞囊上,老者们互相扶持,虽然心中忐忑,却也不至于失态。
地面上,岳清澄和岳阑珊已快步迎上,四掌齐伸,稳稳抓住垂落的绳索,脚步微沉,借力稳住飞囊。
皇甫流云三兄弟紧随其后,身形如掠影掠地,几乎同时落定,衣袂翻飞间,迅速分散各处,牢牢拽紧绳索,以防飞囊因气流再度飘摇。
南星、苏梅、青菀站在一侧,目光紧盯囊内动静,随时准备接应。
飞囊渐渐落稳,花花婶婶仍未松手,身躯微微发颤,老族长伸手搭在她的臂膀上,语声沉定:“到地了。”
他随即探出一脚,踩实沙地,身形稳稳落下,其他族中长者这才陆续起身,小心挪动。
飞囊在她们的引导下倾斜落地,南星、苏梅、青菀几人并肩而立,立刻转身扶稳绳索,引导飞囊上的村民陆续下来。
“别慌,抓紧,慢点下!”岳清澄沉声提醒。
渤海国旧族村落的大叔大婶们手脚颤抖,面色带着几分惶恐,花花婶婶喘着气,双手仍死死抓着飞囊的边缘,迟迟不敢松手,老族长则面色沉静,一步一步踩稳落地。
海风呼啸着穿透树林,远处浪涛翻涌,空气中夹杂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叶灵筠冷静地扫视四周,沉声道:“趁天还没黑,大家跟紧我们,去林子里找个栖身之地!”
岳清澄已然朝迈步进入林中,回头叮嘱道:“大家跟紧了,别落下。照顾好叔伯爷婶们!”
海风吹拂,卷起沙砾,细碎的脚步声依次踏入密林,隐没在层叠的藤蔓之中。
林间潮湿而阴冷,枝叶交错,半掩着昏暗的光线。
众人缓步前行,每一步都被厚厚的落叶掩盖,行走间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灌木丛中偶有窸窣,黑猪拱开枯叶,露出泥土下的根茎;灰兔警惕地竖起耳朵,片刻后蹦跳而去。
画眉鸟的啼鸣回荡在树梢之上,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安宁。
一尊尊石像伫立在林中,或怒目圆睁,或手持法器,苍苔攀附在石身之上,裂痕交错,使它们看起来更像是饱经风霜的守护者。
在腐叶与藤蔓间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踏碎泥土,破壁而出。
岳阑珊抬头望向这些石像,指腹缓缓摩挲剑柄,声音低沉:“谁会在这荒岛上修建如此多的雕像?”
谢忘川轻嗤一声,漫不经心道:“也许是镇压什么东西呢?”
岳清澄并未理会他,只是加快了脚步,带着众人穿过石像群。
然而——
“嘿!陆青峯!”
岳阑珊的声音陡然响起,众人猛然回头,只见陆青峯与谢忘川已经不见踪影。
再仔细一看,两人竟蹑手蹑脚地朝着黑猪追去,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别乱来!”叶灵筠冷声道,目光淡淡扫过他们,“一会走散了,你们去哪里找我们?”
陆青峯咂了咂嘴,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与谢忘川相视一笑,悻悻退回队伍中。
叶灵筠依然洞悉二人的心思,他目光扫过林间,微微抬手,指向不远处:“如果饿了,那些山葡萄和李子可以吃。”
二人早已饥渴难耐,顺着叶灵筠所指方向走过去,缓缓跳起,摘下几颗李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呸!”
谢忘川皱着脸,连连吐口水,陆青峯也被酸得眉头直抽,“爷爷,这真的能吃?”
众人见状,忍不住哄笑起来。
南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二人真是心急,那青涩的李子怎么能吃呢?要吃也应该捡表皮紫红软乎的。”
“我二人自幼在南方,谁见过这样的果子嘛!” 谢忘川脸颊一脸苦涩,仍心有不甘地辩驳,“再说,又没人教过我们,怎么知道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吃?”
陆青峯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星姐你这笑的不厚道了!”
岳清澄抬头望向前方:“快到山前了,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个休憩的地方。”
众人怀揣着期待,继续前行。
前方,嶙峋的巨石层叠,隐隐可见石阶自藤蔓间显露痕迹。
石阶平整光滑,边缘棱角分明,显然是出自人为斫成。
拾级而上,山风越发凌冽,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穿过一道弯道,众人猛然停下脚步——
眼前,一座巨大的山洞赫然敞开,洞顶距离地面足有百丈,恍若混沌初开时,天地崩裂所遗之罅隙,静静地等待着他们踏入。
四周洞壁石块严丝合缝,排列规整,绝非自然形成,一股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不禁心生疑惑:究竟是谁在这荒岛上建造了如此规模的洞穴?
洞内,每隔十丈便摆放着一组火把架,古旧的铜制托座上,残留着尚未燃尽的炭灰,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喧闹。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潮湿与腐朽的气息,火把静静伫立,等待着再度燃烧的时刻。
岳清澄走上前去,取出火折子,点燃托座上的炭灰,枯燥的油脂瞬间吞吐起橘红色的光焰。
谢忘川与皇甫流云依次点亮其余火把,光芒自洞穴深处延展开来,逐渐驱散黑暗,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明亮而幽深。
火光摇曳,墙壁上,一幅幅精美的壁画映入眼帘——
山川大河奔腾咆哮,战士厮杀冲锋,铁骑碾碎大地,烽烟席卷群山……战场的残酷跃然石上,仿佛能听见厮杀的呐喊与金戈交鸣。
族长的脚步在壁画前顿住,手指微颤地抚上其中一处。
“契丹人耶律阿保机……”他声音低哑,眼中噙着泪水。
“六百年前,先祖自定理城逃亡至此;六百年后,我们竟又要逃回原地……”
山风呼啸着灌进山洞,吹乱了他的白发,佝偻的背影在昏暗中摇晃,宛如一片飘零的枯叶。“这循环往复的命运,和这四季轮回又有何分别?难道这就是天意……”
叶灵筠疑惑地问道:“这壁画上画的是什么?” 渤海国旧人村落的族民们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族长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回壁画上:“这画里的,是我渤海国昔日那段最惨痛的过往。契丹铁蹄踏破扶余府、忽汗城,渤海军民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没能守住家园 。”
岳清澄静静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那先辈们怎么又会放弃了这里,到了那座岛上呢?”
族长的手缓缓垂落,摇了摇头:“我也无从得知,自幼便出生在那里,只听长辈们提起过这山洞的存在。”
“嗨,还以为这里又是那些荆氏匠人修筑的。”苏梅长嘘一口气,“现在看来可以安心了。”
“婶婶,伯伯们,这里可以休息了。” 已然在洞内探寻起来的青菀在拐角的石门处喊道。
众人快步走过去,百余张石榻整齐排列,触手冰凉,令人不寒而栗。
“坐着也不舒服。”陆青峯转身拽住皇甫流云与谢忘川,“我们去寻些柴草回来铺上,躺着总比硬石头强。”
说完,他的目光又悄然瞥向洞外,嘴角浮现一抹跃跃欲试的笑意。
“……顺便看看那黑猪还在不在。”
三人会心一笑,踏出洞口。
夜色渐浓,璀璨星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
南星和苏梅有说有笑,背着野果踏入山洞,果香随着夜风袅袅升腾。
然而,三兄弟兴冲冲离去,却空手而归。
洞室内,叔伯爷婶们已在青菀铺好的草垫上卧下,温暖的火光映在他们疲惫的脸上。
就在这时——
“吱——!”
尖锐的嘶鸣在洞外响起。
岳清澄拖着一头黑猪踏入洞中,黑猪挣扎不休,四蹄刨地,溅起碎石尘埃。
岳阑珊紧随其后,手里拎着两只野鸡,羽毛在火光下微微颤动。
三兄弟怔愣一瞬,失落的神色瞬间散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立刻迎了上去。
“快来帮忙!”岳清澄沉声喝道。
皇甫流云当即接过黑猪,岳清澄转向陆青峯、谢忘川,眼中闪着光:“外面还有三只,今晚应该够吃了!”
洞中燃起篝火,木柴炸裂,火焰吞吐着金红色的光辉,映得人影绰绰。
刀光闪过,鲜血滴落在岩石上,炙热的油脂滴入火堆,顿时燃起更旺的火焰,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火光映在南星脸上,她将烤好的肉一一给叔伯爷婶们送去,语气沉稳:“趁热吃。”
婶娘们接过肉,双手合十,默默低头,似是在感谢这一餐来之不易。
爷叔们眼巴巴地望着烤肉,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待得肉稍稍冷却,便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发出满足的咀嚼声。
陆青峯坐在篝火旁,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望着火光摇曳的肉块,微微扬眉,低声道:“好久没有吃得这样痛快了。”
谢忘川撕下一块肉,手指被油脂沾湿,他却毫不在意,随意在衣角擦拭,眸光落向岳清澄:“你不吃?”
岳清澄轻轻摇头,将一块烤好的野鸡肉递到叶灵筠面前:“爷爷,你尝尝。”
叶灵筠接过,捻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缓缓咀嚼,目光沉静如海。
篝火明灭,烤肉香气四溢,皇甫流云望着跳动的火苗,眼神空洞。
金锦儿巧笑倩兮的模样,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喉结滚动,伸手拿起烤肉,放入口中,肉的焦香唤醒尘封的记忆。
“流云哥哥,尝尝这个!” 金锦儿清脆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耳畔清晰回荡。
皇甫流云眼眶泛红,咀嚼的动作变得迟缓,心中满是苦涩。
那时的自己太过怯懦,一次次错过她的心意。
如今,这烤肉的滋味,如潮水般勾起他对金锦儿的思念。
他默默咽下烤肉,任由泪水模糊视线,在心底轻声呢喃:“锦儿,你还会回来么……”
夜色愈深,晚饭过后,众人渐次睡去,唯有皇甫流云沉浸在思念的旋涡中,难以入眠。
洞穴里静谧无声,唯有叶灵筠的脚步声悠悠回荡。
他沿着石阶,稳步朝顶层走去,昏黄火光中,一道修长的影子亦步亦趋。
岳清澄抬眸,瞥见叶灵筠的背影,略一思忖,旋即起身跟了上去。
皇甫流云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目光在二人身上稍作停留,咬了咬下唇,抬脚跟了过去。
陆青峯与谢忘川见小师弟起身,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亦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
众人拾级向洞穴高处前行,视野豁然开朗,洞口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獠牙之口,直面无垠的海面。
明月高悬,海风似猛兽般呼啸,翻涌的浪花疯狂撞击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叶灵筠伫立在洞口,凝视着远处的海面,沉默不语。
“爷爷,你在看什么?” 岳清澄轻声问道,声音被海风裹挟,却清晰可闻。
叶灵筠并未作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指,指向远方。
皇甫流云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睁大双眼,惊叹道:“哇!这也太绚烂了!像极了我梦里的星河。”
陆青峯双手背负身后,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海面。刚欲开口,谢忘川已抢先一步,指尖下意识地叩击栏杆,疑惑道:“怪了,这场景莫名眼熟。”
陆青峯微微点头,沉声道:“没错,连海风里的咸涩味,都似曾相识。”
岳清澄秀眉紧皱,不解地看向叶灵筠。
叶灵筠抬手,指向远处海面上若隐若现的孤岛:“那就是罗刹岛,我们之前所在的地方。”
岳清澄瞳孔骤缩:“爷爷,您确定?”
“瞧见那高耸的巨石了吗?” 叶灵筠目光如炬,“那是蜃浪城中的陨铁,也是这一切诡异现象的根源。”
岳清澄眯起眼睛,月光下,巨石被一层幽蓝光晕笼罩,散发出诡异的气息,仿佛一头沉睡的怪物。
“那…… 爷爷,我们还能回到津沽海岸吗?” 陆青峯声音低沉,透着几分担忧。
岳清澄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语气坚定:“我不想回去。娘亲失踪的谜团,就悬在那岛上。这些年,我踏遍千山万水,不放过任何线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怎能半途而废?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重回此处,揭开真相。”
叶灵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凝重:“郡主,那岛危机四伏,我们见识过它的诡异。贸然回去,性命难保。若丢了性命,一切探寻都毫无意义。”
岳清澄咬紧下唇,眼神中满是挣扎。
“可是爷爷……” 她声音微微颤抖,“您不也在追查宁安失踪女子的谜题吗?若就这么回去,恐怕会有更多无辜女子被抓上岛。”
“郡主,我追查宁安失踪女子之谜至今已久。但眼下,盲目涉险不明智。”叶灵筠抬手捋去被海风吹乱的白发,目光深邃而坚定:“当务之急,是退回津沽海岸,梳理线索,联络各方。而后谋划周详,卷土重来,涤荡妖氛,还世间安宁。”
岳清澄沉默不语。海风裹挟着沙砾,迷了她的双眼,她猛地别过头,用衣袖狠狠擦拭。半晌,声音沉闷:“我有些累了。”
说罢,她转身,脚步沉重地踏下石阶,朝着洞室走去。
昏黄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浓浓的不甘与落寞,仿佛要被无尽的夜色吞噬。
三兄弟立在原地,不知与叶灵筠又交谈了些什么。
风声呼啸,潮水翻涌,黑夜笼罩着海面,似在吞噬一切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