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屋门,屋内虽久无人居,但每个房间都整洁如新。
窗棂上未积一丝灰尘,案几上的茶盏依旧泛着幽幽光泽,仿佛主人不过是暂时离去,而非久别。
众人默然相视,心中皆明——看来这敖厉还是会回来打扫的,正房留下给他,众人随即退了出去。
女子们进了东西厢房,皇甫流云与两位师兄则步入西耳房。
青菀寻来了大蓟、小蓟和马齿笕,捣烂后给众人涂抹伤口。
药草的清香弥漫在屋内,混合着山风的清凉,竟使人心头一片宁静。
天边微微透出光亮,潮水依旧拍打着岸边,海岛上已是熙熙攘攘。
青菀跟着苏梅步出院落,游走在岛民身后,沿着山路向西转了几道弯,最终抵达沙滩。
岛民们正围聚此处,举行一场简朴而庄重的祭祀仪式。
沙滩中央,一座以原木和礁石搭建的祭台巍然耸立,上方摆满鱼鲜、果蔬、粗酒等祭品。
几位身着黑袍的年长者肃立于台前,神情庄重,手持刻满符文的木杖,朝大海深深一拜。
“今日秋丰祭,祭吾祖魂,佑吾子孙,风调雨顺,诸事皆宜!”
长者低沉的嗓音被海风撕碎,零落入潮声之中,却仍透着几分威仪。
几名青壮抬上三头黑猪,虽不肥美,却已倾尽岛民之力。
长者挥刀,刀光一闪,猪血溅落沙滩,鲜红浸入金黄的砂砾。
猪的嘶叫声惊起远方海鸟,扑棱棱飞向天际。
苏梅望着祭台,唇角微弯,低声道:“有的吃了。”
众人听罢皆露笑意。
岛民已在海滩上架起篝火,将黑猪置于火上炙烤,油脂滴落,火舌腾跃,炽热的肉香弥漫开来,令人食欲大动。
待肉烤熟,长者割下一块投向大海,其余则分予众人。苏梅与青菀上前,长者抬眼打量二人,眉头微蹙:“外族人?”
苏梅不假思索,随口问道:“不能吃么?”
长者微微一笑,递上一块烤肉,语带探询:“可倒是可以,只是不知二位姑娘从何而来?”
苏梅尚未答话,青菀便轻轻拽住她的袖角,微垂眼睑,声音略带哽咽:“我们被一群歹人骗上了岛,历尽辛苦才逃了出来。”
言罢,她缓缓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黑刹抽伤的斑驳的瘀痕,眼中闪烁着泪花,低声道:“还被他们打伤了,现在住在那边,已经好几天没得吃了……”
长者目光微沉,盯着那片伤痕,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亦柔和了几分:“你们共有多少人?”
苏梅未曾多想,随即答道:“十二三人。”
青菀瞪了她一眼,似有不满,低低叹息,未再作声。
长者摇头轻叹,随即侧身吩咐:“今日祭典所余不多,不过稍后便让裴花花给你们这些娃娃做些吃食。”
“裴花花?”青菀闻言一怔。
长者身后,一名正忙碌的妇人停下手中鱼骨刀,抬头瞥了一眼,略带无奈道:“是我小名,族长总不愿唤我大名,真是的。”
“啊……”苏梅刚要开口,又被青菀轻轻扯住衣袖。
长者随即转身,对那妇人道:“花花,去给这些孩子煮些菜,番薯、南瓜都备上一些,十几个人呢!”
青菀再度举起手臂,轻轻晃了晃,语气委屈:“裴婶,我们被坏人抓来,吃了不少苦……”
裴花花看着青菀胳膊上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可怜的娃娃,等着,婶婶去给你们做。”说罢,她招呼了两个妇人,一同走向厨房。
见两位族人离开,青菀忍不住对苏梅轻声抱怨:“刚才要是苏姑娘不说话,咱们就能悄悄拿点肉食回去,这下可好了,谁知道婶婶会做些什么。”
苏梅却笑着答道:“你的演技可真是不错,差点让我也快哭了。不过,要是多拿了些,今日祭典那边族人不够吃,追究起来我们恐怕都得被赶走。”
青菀忍不住冷哼一声,语气生硬:“那你就回去吧,我去看看婶婶们做些什么。”她话音未落,已转身快步走开,生怕苏梅再说错话。
厨房里,裴花花带着两位妇人,架起了蒸屉,火炉上升起了腾腾热气,地瓜、南瓜等食材都放入其中,量足而丰盈。
青菀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花花婶婶,有肉吗?”
裴花花翻了个白眼,阴阳地挖苦道:“叫婶婶,不要带小名,没规矩。”
旁边的大婶轻轻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调皮,接过话头:“这位婶婶叫裴殊蓉,你这么叫她,她可不高兴呢。”
另一位大婶也忍不住笑了,语气里满是温和与耐心:“岛上没有太多肉食,五六头猪,每年今天只能宰掉几只,大家分着吃。今天秋丰祭,鱼也停补了半个月,明日我们就出海捕些大鱼回来。”
青菀露出一丝微笑,佯装作开心地应道:“谢谢婶婶。”
说着迈步离开了厨房,她来到田地里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后,捧着大把的青草,回到食坊,借了个灶台,加水煮了起来。
食坊中,地瓜和南瓜的甜香扑面而来,蒸笼揭开,热气氤氲中,金黄的瓜肉软糯绵密,令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大婶们抬着捡拾起一盆盆蒸熟的瓜果,跟着青菀来到敖厉的院落,给众人分发食物。
虽然只是简单的粗粮,但久未进食的众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三个南方来的师兄弟,不断询问着食物的名字,夸赞着味道,场面温馨而和谐。
青菀走到金锦儿身旁,轻轻拉了拉她,笑眯眯地说道:“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跟我来。”
金锦儿没多想,立刻跟着青菀一起走向食坊。
她们找了婶婶要了两个大盆子和一条粗布巾,端着热气腾腾的草药水回到了院子。
院中,苏梅看到二人回来,好奇地皱了皱眉:“还有汤喝啊?”
金锦儿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有些不快:“这可不是给你喝的!是煮的车钱草水,用来消肿的。”
她说完,不自觉的径自走到皇甫流云身前,将布巾浸湿,笑着轻声说道:“小师傅,抬起胳膊,给你热敷一下。”
一旁金宝儿观望着,忍不住插话,气呼呼地喊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姐姐我也肿着呢!”
青菀见状,端着盆子走过去,笑盈盈地说道:“姐姐的也有,别急…”
金宝儿见青菀打岔,气不打一处来,撇了撇嘴,低声嘀咕:“女大不中留,小白眼儿狼…”
岳清澄看了看皇甫流云的光头,再看了看他的两位师兄,忍不住笑道:“你们俩不是他的小师兄么?怎么不像他那样光溜溜的,反而还有头发?”
谢忘川见状,起身走到远处,避开皇甫流云的目光,低声说道:“师傅没给我们这些捡来的徒弟剃度受戒。只是嘛,小师弟来寺里的时候,不久后发烧,头发就掉光了,所以他这个秃头,也算是特别的。”
陆清峯听了,忍俊不禁,笑道:“好像刚来的时候头发就掉光了…”
皇甫流云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们这俩坏人,拿这事说笑,真不要脸!”
他愤愤地把手中的地瓜砸向陆清峯,却因用力过猛,误伤了苏梅。
苏梅捡起地瓜,轻轻地吹了吹,笑着说道:“本来就没什么吃的,别浪费粮食!”
众人见状,忍不住会心一笑,苏梅对食物的执着,着实令人咋舌。
当苏梅把沾土的地瓜送入口中,众人脸上的笑容变成满脸诧异。
苏梅对此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咬着地瓜,脸上漾着满足的笑意。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苏梅的感受——嫁给一个男人七八年,七八年甚至更久的忍饥挨冻让她对食物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珍视。
她的痛苦与自卑深藏在内心,或许,别人永远无法触及。
眼前的食物,虽然不起眼,却承载着她那段漫长岁月的无奈与坚持,那是她唯一的希冀。
裴花花和几个婶婶背了三大包衣服进来:“这些都是新做的,今年秋丰祭衣服准备的多了些,你们那些衣服都破了,来换了吧。”
裴花花和几个婶婶背着沉重的包袱走进院子,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眼中却透出一丝焦虑:“这些是新做的,秋丰祭准备多了些,你们那些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快换了吧。”她语气急促,仿佛急于给她们遮掩什么,亦或是急于消除一丝不安。
女子们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在衣物间来回逡巡,手指轻轻拂过衣物细细地摩挲着,时而拿起一件,在身前比划,时而又放下。
一番精心挑选后,各自选定了心仪的衣服,便迫不及待地随手拿起,脚步匆匆地进屋去了。
裴花花走到谢忘川面前,温声说道:“麻布男服也有,若是嫌不好,便换了试试。”
谢忘川低头瞥了眼那些灰色衣物,脸上并无太大兴趣,他摆手示意道:“不,谢谢婶婶,我们的衣物尚能凑合。”
陆清峯也摇了摇头,淡淡道:“多谢婶婶。”但语气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倦与压抑。
皇甫流云默不作声,毫不避忌,直接脱下破损的衣物,换上洁白的内衬,披上宽松的灰色直领长袍,布带紧束在腰间,整个人看起来干练了不少。
起身,穿上裤脚带有麻绳的宽松长裤,两个婶婶一左一右帮他束紧裤脚,看起来干练精神了许多。
女子们换好衣衫袅袅而出。一件件色彩各异的右衽短衣,衣襟交叠,窄袖贴身,下身粗布长裙,细密褶皱使其整齐又不失韵味。
粗布的质地并未掩盖其背后的精致与用心,虽然这一切看似普通,然而却在她们身上展现出一种别样的端庄。
岳清澄转着圈走到裴花花身旁,目光扫过院中的一切,笑意未减,却有了几分思量。“谢了婶婶,这下我们可算是这里的人了。”
裴花花轻轻点头,低低地笑着,眼中带着几分得意:“族里四五百号人,大家都穿这般衣裳,出去的话,谁都分不清你是哪家的姑娘了。”她的声音平淡,却像是无形的网,将那些曾经的疏离与隐秘一点点带走。
金宝儿走上前,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婶婶,这里谁最灵通?东边的城里,有什么动静?”她问得不急不缓,语气中却有着莫名的压迫感。
裴花花拍拍胸口,胸膛起伏。“当然是我了,村里发生了啥事,谁家娃丢了,婶婶自然知道。至于城里那些事,得去问问族长。”
她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疲惫。“族里不让问,不让说,只知道八十多年前,外面有流窜之人,两边曾经有过冲突,族里原本人丁兴旺,千百号人呢。”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仿佛话里藏着的痛苦和秘密,比表面更加沉重。
话说着她眼瞥见族长走向院子,裴花花急忙拉起其他婶婶,低声道:“婶婶要去午睡了,走了走了。”
她们匆匆离开,仿佛那几句话才是她们要藏起的真正秘密。
午后的阳光穿透树梢,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院中一片宁静,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树叶沙沙的声响。
岳清澄走进林子捕猎,南星和苏梅去沟渠小河里捞鱼,篮中鱼儿在阳光下泛着亮光,与周围的静谧恰到好处地相映成趣。
傍晚时,几个婶婶送来蒸地瓜和南瓜,热气腾腾的香甜气息又弥漫在院中。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带来安慰,反而让人愈加察觉到彼此之间未言的距离和无声的压迫。
晚饭后,皇甫流云开始感到阵阵瘙痒,脸庞和胳膊上渐渐浮现出红色的斑点,那斑点像火一样燎过皮肤,快速扩散开来。
女卫、郡主、南星、苏梅纷纷抓耳挠腮,身体似乎也开始不适。
但奇怪的是,青菀、金锦儿、谢忘川和陆清峯几个却依旧安然无恙,仿佛他们并未受到波及。
就在这时,外面村民举着火把包围了院子,紧张的气息,压抑的氛围笼罩着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