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点点头,把茶盏放回桌上:“对,如果能把蒸馏器的密封性再提高一点,酒精的浓度应该还能往上提一提。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微深,“不过,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三晋那边的疫病。”
“三晋疫病?”
谢灵伊闻言一愣,随即皱眉,“你是说谢禛的事?”
“可,这和阿时你真的有关系吗?”
谢灵伊灵魂发问。
呃这。
当然是有关系的。
不仅有关系,关系还大了去了。
如果谢大人和她的那群班底能挺得过疫病,她大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不管。
可是剧情线此刻似乎微妙变动,若是知晓了未来的疫情会扩散至大京和华东地区......
她还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吗......?
果然,做主角的宿命就是搅浑水。
不过,退一万步讲,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和谢禛建立一些交情倒也不错。
毕竟,谢禛是原书里最有亮点的角色之一......
似乎在书的中后期主导了一件什么事儿导致名垂青史,却不得善终——
不过她是真的记不清了,虽然她寻思以女子之身连中三元也够名垂青史的了。
......
“嗯。有关系。”
宁时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灵伊的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不理解宁时为什么突然管起谢禛的事情了,谢灵伊倒也是不多问,直接顺着接下来。
她开口道:“她不是前几天才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家书,说三晋的局势虽然艰难,但还在她掌控之中。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宁时没直接回答,只是垂眸看着桌面,像是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半晌,她才轻声道:“只是直觉。我是医者,只是近来回想她家书中所言的灾民的症状,我似乎在哪本古籍里看见过,‘疫病发时,身热如火,或有肿结,或咳喘气急,死者甚众。’。据古籍所说的,这种疫病十分凶险,我担心恐怕没那么简单。”
很难不说她是个天才,虽然没法说实话,但是托个医者身份,托古之词,随便根据症状编了两句,就含糊过去了。
不过她确实没法说实话。
她没法告诉谢灵伊,最近朦朦胧胧的那些梦境,那些模糊却又真实的画面,结合系统的说辞,正在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可怕的未来。
她更没法说,谢禛的死,可能和她脱不了干系。
“煎饼,”她再次在脑海中低声道,“如果我不去管三晋,会怎么样?”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回应:“请宿主继续提升权限。”
宁时唇角一抽,差点没忍住骂出声。
这破系统,谜语人一个,连个准话都不给。
可她没办法不去管。
金陵是她现在的根基,她的香铺,她的计划,她身边的这些人,都在这座城里。
纵使她要往南避灾——她不好说是岭南的自然环境更糟糕还是西南地区的部落民更民风淳朴......
虽然现代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是这会儿应该还算是流放别人的地方阿......
不对,如果是明代为原型的话,岭南地区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其广州就是长时间以来的唯一的对外贸易港口,也是几乎是最大的商业城市之一。
而且,大京几乎是她今后必去的节点,此番暂留金陵纯粹是因为机缘巧合,恰巧任务催逼不紧。
若是重建宗门,肯定还是要去大京的。
更何况天一峰也在大京。
如果疫病真的蔓延过来,她能逃到哪里去?
明明自己已经在做准备了,可是系统这个纯谜语人压根不给活路。
只说华东地区,任凭自己怎么说也不肯透露目前的走向来看,金陵到底会不会出事。
还有,真的大疫三年,她要怎么做?
所幸......前几日系统升级就恰好给了一个【毒素操纵】的技能,虽然只是初级,但这技能目前来讲完全不是字面上那么回事。
某种程度上,比起下毒,更像是操纵体内的毒素。
体内的所有知名的未知名的毒素竟然在这个技能下一点点地排出,颇有种指哪打哪的感觉......
她问系统时,系统则说,理论上可以排解掉一切毒素,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且不知道是出了什么bug......
她现在的心脏已经完全停跳,但是体温还是有的。
可能,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个活死人。
既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了,搏一搏这可能的未来也无妨。
......
说到底,就算非要去,她自己一个人身涉险境就行了。
把身边的人哄哄好,不管是用什么手段,尽量不牵扯到她们。
只是,既然是自己的蝴蝶效应,那么自己书信提醒一下谢禛让她苟住,合理推测可能只有一年疫情就结束了。
也可能不会蔓延到金陵,打乱她的商业计划。
虽然打乱了也没关系——虽然她倾向于正经经营,不过现在她也不介意用一些比较肮脏的手段来财......
“灵伊,”宁时思量片刻,终于开口,“你记得给谢大人写封信,让她注意身体。若是可以,劝她回来。”
谢灵伊一愣,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哟,阿时,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堂姐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眉头已拧起来了:
“你见过她吗,至于这么操心吗?我承认她是个人中龙凤......可......”
宁时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只是低头又抿了一口茶,像是把心底的波澜压了下去。
谢灵伊见她不吭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回窗边:“行吧,信我回头就写,让人八百里加急送过去。不过我不觉得她会听呢,这人就是十分的本事要逞能十二分来。”
静默了一瞬。
谢灵伊瞧着宁时眉头蹙着,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事情来了:
“不过说起来,有件奇怪的事情,前几天你栖月轩那儿不是着火了吗?扑灭火之后,谢府可是鸡犬不宁了好一阵子。这会儿楚姑娘是一点不见人影,我怎么觉着这事有点蹊跷呢?”
宁时手一顿,茶盏微微晃了晃。
她抬眸看向谢灵伊,语气如常:“你是怀疑她放的火?可她图啥呢?”
“谁知道呢?”
谢灵伊耸了耸肩,语气里带了点揶揄,“若是她放的火,我可要找你算账啦。不过她那性子,谁知道她背地里想干什么?之前说要把我家的管事带走,也是不了了之了。”
“不过,我突然怀疑......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宁时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茶水,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
该说不说,谢小姐的脑瓜子虽然不是以灵敏着称,但是直觉倒是挺准的。
空气一瞬间沉了下来,只有雨丝沙沙打在芭蕉叶上,带着一丝秋日独有的清凉潮气。
谢灵伊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时,像是打算再逼问几句,然而话还未出口,曹观澜忽然抬起头,玄色胡服的衣角被风扬起,露出她收在袖中的一角草图。
她看向宁时,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蒸汽机的事,这几日工匠司那边赶工,把原型机算是做出来了。阿时你要去看看吗?”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可细听之下,语气里竟透着一丝难得的期待。
宁时一怔,随即点头:“好。”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两人。
谢灵伊一身烟紫色的织锦长衫,凤眼潋滟,笑意里藏着锋芒,闲散随意间自有一股风流气韵。
而曹观澜则峻逸冷淡,周身都透着沉静之色,素日里似乎不苟言笑,唯独提及机巧百工时,眉眼里才会浮现出几分专注。
两人一个俏立一个峻逸,一个闲散一个专注,一个钟情乐舞酒宴诗酒风流,一个酷爱机巧百工穷究天理,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居然成了朋友。
友谊真是魔法......
谢灵伊哼了一声,虽然不满曹观澜总是岔开话题,倒也没深究。
她堂堂谢二小姐会为那烧坏的几间屋子,几百两乃至千两装修费心疼?
开玩笑。
她只是实在好奇,这两天宁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事情古怪得很,但查了好几日也没找到纵火的人,她索性权当秋日燥热、不小心走水了事。
于是,她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站起来气势一下子比俩人矮了半头:“......走吧,阿时,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去看看曹观澜那堆破铜烂铁也好打发时间。”
曹观澜闻言,垂眸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像是在衡量这句话里到底有多少挑衅的成分,最终却只是收回目光,懒得与她计较。
......
于是不多时——三人步入雨中。
金陵的秋雨来得突兀,但散得也挺突兀,天色还是明亮的,日头悬在云后,未曾彻底隐去,洒下一片朦胧的光。
细雨如丝,落在人间,像一层淡淡的雾气。
街市上的商贩一见这场太阳雨,顿时乱作一团。
铺子里的人忙着收摊,木制的货架被匆匆搬进屋檐下,布匹铺的伙计急得跺脚,一边喊着“快收快收”,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屋里卷锦缎,生怕染了潮气。
卖纸扇的老掌柜则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慢悠悠地扯过摊布,任凭雨点打在他的秃顶上,像是对此毫不在意。
唯独酒肆的生意未曾冷清,几个豪客仍旧坐在屋檐下,边饮酒边看雨,谈笑声在秋风里散开。
谢灵伊执伞缓步向前,执伞的姿态倒是像握剑,纤长的指节扣在湘妃竹伞骨上,衬得她指若削玉。
伞沿微微倾斜,雨水顺着竹骨滴落,溅湿她的鞋尖,她却毫不在意,凤眼微挑,懒洋洋地扫视着街头景象,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曹观澜索性没撑伞,随意地走在雨里,冷峻的眉目间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沉静。
水珠顺着她锋利的颌线滑落,沿着她的喉结滚入衣领,浸湿了半边衣襟。
她似乎全然不觉,只是走得又稳又沉,袖中藏着那张已经半湿的草图,不知道心头还在想些什么。
宁时微微仰头,感受着雨丝落在脸上,秋日的雨不冷不热,倒有种清冽的爽快感。
左侧来了个人,她下意识地往侧边让了让,避入谢灵伊的伞下,指尖刚好蹭过伞柄,谢灵伊偏过头看她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阿时,你怎么还怕淋雨?”
宁时伸手接了一滴雨珠,指尖微微沁凉:“没怕淋雨......”
兴许是心脏停搏之后,莫名感觉自己失去了些什么。
就总想和亲近的人靠得近些。
像这样。
和谢小姐并肩在雨中同行,伞沿倾斜,雨水顺着边缘滑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密的水珠,呼吸间全是谢小姐身上清冽干爽的香气。
谢小姐偏过头,凤眼潋滟,唇角微微勾起,不知是笑,还是温柔。
伞下太窄了,近得仿佛再稍微偏头,就能听见彼此睫毛轻颤的声息。
“阿时靠这么近做什么?”她低低笑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目光掠过她微湿的鬓角,最终落在她衣领间未干的水痕上。
“这个距离也不算近。”宁时声音很轻,带着朦胧秋雨里浅淡的温度,缠得人心尖微颤。
“哦?”于是谢灵伊拖长了尾音,意味不明,“那要不要——再近一点?”
她指尖微动,伞柄略微倾斜,一道雨丝从伞沿滑落,落在宁时肩上,渗入衣料,透着一丝凉意。
于是。
于是身侧的曹观澜便实在是受不了了:
“二位,到了工匠司再调情不迟。”
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但宁时却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压着的一点克制,以及......一点隐约的不耐烦?
谢灵伊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曹大匠管得可真宽。”她微微侧目,似笑非笑,“不然你也来吧,三人合撑一把伞。”
曹观澜:“......”
她一字一顿:“不,我想快点到场。”
......
雨下得不算大,但在金陵的青石街面上打出一层薄薄的湿润,街角的水洼倒映着天光云影,偶尔有匆匆跑过的孩童踩起一片水花。
穿过一条条繁华的街巷,工匠司的檐角映入眼帘。
宁时忽然驻足,目光落在屋檐下的一串青铜风铃上。
风铃的铃铛被铸成了齿轮的模样,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似乎曾被人细细雕琢。
雨点敲落在金属表面,发出一串叮咚的脆响,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
谢灵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这倒是别致。”
曹观澜站在廊下,拂去肩头的水珠,微微偏头:“是我过去所制的小物事,拿来装饰颇有奇趣。这几日谢世伯豪掷千金,买下了开国时的御用铸造司在金陵的遗址,旧铸造司本由附近某商贾持有,因经营不善正欲出售,也是赶巧。此地过去专门负责宫廷器具、兵器、礼炮等的铸造与修缮,现在能被我们所用也算是物尽其用。”
她讲解的话音还犹然在耳,宁时的目光已经飘向了风铃旁的摊位——
那是一家小小的玉器铺,门口的木架上摆着各色簪钗,其中,一支雕着桃花纹的玉簪静静地躺在绸布上,玉色温润,透着淡淡的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