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始末清楚。
楚瑜站出来向顾长晏道谢，腰弯的很低。
“谢先生救学生一命……”
顾长晏没敢受，客气道：“当不得殿下一声谢，当时臣救人心切，跑得快，恰巧赶上了而已。”
他又道：“就算没有臣，当时同样听到动静的薛大人和…张阁老也会下水救殿下的。”
楚瑞他没说，心有猜测的众人都心知肚明。
一把年纪的张柏昌：……
不会水且一把年纪，腊月的天气里下水救殿下跟找死无疑。
顾风起不敢得罪张首辅，众人都知道张柏昌只是顺带被提及的，就连皇帝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
另一个被提及的薛衡同样没有出面反驳，若是不会游泳的任何一位殿下掉水里了，他当然会救。
可，若是不值一提的太监或者宫女掉进水里快被淹死的话，薛衡最多叫人来捞他\/她，已是仁义至尽，根本不会亲自出马，更何况是这么冷的天气，水渗进骨头缝的寒冷没人想尝试。
所以，问题来了，在尚不清楚是谁掉进水里的情况下，顾风起是怎么敢不带丝毫犹豫地跳下去的，也不怕有去无回。
当时的情况，跟着的二皇子楚瑞来回跑气都喘不匀，都没来得及说是楚瑜掉下去了，顾长晏就向箭一样在前面不停歇地跑，到了岸边更是毅然决然地跳进去了。
那么偏僻的地方也不可能是来参加宫宴的人会乱闯的地儿，很大概率是宫女太监。
听那句救命，是宫女，也…可能是声音阴柔的太监，而官员带的女眷根本不可能在宫里去那种地方。
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奴婢，顾风起有那么善吗？
薛衡心里嗤之以鼻，却想不明白。
这些高人一等的众人对此都有些不明白。
还是皇帝开口问了：“顾风起，你下水救瑜儿之前，知道溺水的人是瑜儿吗？”
其他人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顾长晏身上。
楚瑜不知为何，更是好奇顾风起的回答，和顾风起相处小几个月，除了玉兰，相比旁人他莫名对顾风起很有好感。
顾长晏心里觉得好笑，他一想就明白他们为什么疑惑了。
因为几年前啊，他也是这种想法。
高高在上，带着上位者虚假恶心的悲悯，眼里有芸芸众生，心里却放不进哪怕一个下人。
后来缘生教他生命平等，人人平等，可他知道在这大祈王朝不是的，这里生命有价，人人晓尊卑。
时代的潮流，无可奈何。
他只能管住自己，约束自己，让自己认同平等。
现在要是有人跳出来骂顾长晏一句“不知尊卑的东西”，顾长晏估计都能笑着当好话来听，毕竟现在的他心里确实没有“尊卑”。
心里再如何觉得好笑，顾长晏还是恭恭敬敬地说：“臣不知道是殿下。”
皇帝：“你就那么跳进湖里了？”
话意味不明，但懂得都懂。
顾长晏秉持着不挑战当下人们神经的原则说：“殿下在臣心中金贵，陛下在臣心中更是尊贵无比。若是…出意外，臣会首要救陛下，其次是殿下，再是旁人。在臣心里，自己孑然一身、罪孽深重，是最不重要的。所以，是个当奴婢的人，臣，也会救的。”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是顾长晏哄骗起皇帝来，也是不带心虚的。
在顾长晏心里，温长宁的生命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可以，他会最先救温长宁。
与此同时他的这番话说出来，顾风起几乎是向在场众人明牌自己顾长晏的身份了——罪孽深重。
随便吧，一句话而已，反正大家都猜到了，没有证据不是吗？
就算现在有人跳出来问他为何说自己罪孽缠身，顾长晏也有充足的理由反驳回去，让人抓不住把柄。
追根究底，说出来的都是借口而已。不论是罪孽缠身想赎罪，还是皇帝最重要，都是顾长晏为心中所认同的生命无价，人人平等找的挡箭牌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挡箭牌，也够在场众人像看什么异类稀罕物看着顾长晏了，一时之间没有人跳出来挑他话里罪孽深重的毛病。
他们被这冰山一角的话震得不轻。
自己是最不重要的，就这样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从一个挤身士大夫身份，现在是天子宠臣的口中说出来了。
皇帝不得不在心里又一次感慨，和顾长晏聊天真的是常说常新。
侍立一旁的王万和眼底流露出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对这位陛下的近臣莫名有好感。
因为身份和权力的原因，待王万和客气巴结的人多了去了，顾风起看起来和旁人没两样，仅有的几次交谈顾风起从行为到眼神都没有令他膈应的地方，甚至如沐春风，但王万和心知肚明阉人是不受待见的，无论在哪个阶层。
可如果顾风起将自己看的最不重要，那就说的通了，他是真的、可能打心眼里是尊重阉人的。
楚瑜垂眸掩着眼中情绪，他也是明白了自己为何对这位顾姓先生有莫名的好感了。
楚瑜没有怀疑到玉兰身上，他只是在顾风起的这一番话里，找到了顾风起和玉兰的相似之处，生搬硬套就是都有些所谓的“不知尊卑”，他的心里早就在爱屋及乌。
薛衡只觉得厌烦，他果然最厌恶善良这个褒义词。
顾长晏的这一番话，令听的人各有各的感悟。
最后，为了“摆脱救人目的不轨的嫌疑”，顾长晏单独向皇帝说了一件事，还求陛下保密。
讲完这件事的效果怎么说呢，顾长晏附耳说完，皇帝虽然还没有派人调查取证，但也是当场觉得顾长晏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想的做的啊。
迎着楚瑜等人隐含好奇困惑的目光，顾长晏浅笑而不语。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自己在今年会试在即之际，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火场救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小孩。
要知道，火场中那真是将生死交给老天爷了。
更别说顾长晏心血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可以再次参加春闱进官场了，要是在考试前夕被火意外烧死了，那真是什么都付之东流了。
皇帝后面派人去调查，也是可以扒拉出证据的，要知道那三闲戏楼的掌柜当初都知道泰克的名字了的诸如此类的事情。
顾长晏当初遮掩面容，不想让人知道是他救了个小孩出来，那是因为有点问心有愧——救人的事实摆在那里，火场中的决择也有，但他是抱着找缘生的目的进去的，也是真的；同样因为不想引人注目。
可要是借此可以打消皇帝最后一点猜疑，顾长晏也是不吝啬自私一点，说出来给皇帝听的。
这一晚，有的人对顾风起的看法再次更新：顾长晏成为了顾风起，好像也变成了格格不入的“怪胎”，以及他好像真的是个……异类大善人。
最后一点疑惑解开，最后的最后外人该离开了——因为皇帝要腾出手处理家事了。
……
待到处理完楚瑜被以楚瑞为首的一干兄弟姐妹欺负的事情，发完火的皇帝心累地坐在上首。
这次不论说什么，皇帝铁了心要严惩不怠，期间姜贵妃在外求见。
又是一番扯皮，最后楚瑞被关禁闭，作为他的生母姜贵妃教子无方，被降位一级，其余参与欺负楚瑜的公主皇子被敲打一番，扣了半年花销。
这些结果，今晚的顾长晏等人尚不知晓。
它会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发酵，只待明日。
自此，皇帝总算是知道楚瑜为何不说从前是谁欺负他的，如果不是这次东窗事发，他将会被一直欺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