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羽的灵柩回了侯府。
夏震兄弟二人需先行入宫觐见,随后才能到侯府帮忙。夏舒恒等夏家几名小辈,自然随南声声回了侯府,帮着料理些事。
依照礼制,夏清羽的遗体需在侯府停灵七日,再由礼部主持葬礼。
夏清羽的棺木是侯府准备的楠木棺。
灵堂内,长房三人齐齐候着。
南枭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南霁川皱眉看着南声声,一言不发。
唯有徐氏,暗中抹泪。
南声声先亲手点燃了长明灯,放在棺木下方。
“声声,我们要给姑母换寿衣了。”夏拂捧着早已准备好的锦缎寿衣,来到南声声面前。
将侯府下人将那口历经了南境风霜的棺木打开。
寒棺盖移开的刹那,灵堂内满室烛火齐暗。
当夏清羽苍白的面庞出现在面前,南声声的泪吧嗒一声,滴在夏清羽胸口那面碎裂的护心镜上。
母亲还是三年前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面色苍白如纸。
心口处的银甲破了三个洞,那是三棱箭簇留下的痕迹。
原本胸口那些银色战甲应该透着亮光,如今却被母亲的血浸成了黑褐色。
南声声的指甲抠进柏木棺沿。母亲战甲上血迹斑驳,是被人细心擦拭过的。
可即便如此,南声声也能想象到母亲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直至最后一刻。
南声声颤抖着解开战甲束带,发现母亲左手紧攥着半块桂花糖。
那是她幼时最喜欢的东西,却不知母亲在战场上也随身带着。
三年前,母亲送她上马车时,往她怀里塞了一大包桂花糖,笑着说。
“你到庄子上养好身子,等娘荡平南境流寇,就接你回京看花灯。”
可如今糖化了,灯灭了。
南声声的手猛地撑在棺木上,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声声,你还行吗?”夏家姐妹齐齐扶了上来。
南声声摇了摇头,将手伸进棺木,将母亲鬓角那缕杂乱的碎发理了理。
随后四下看了看,却见父亲正远远站着,距离棺木一丈远。
“父亲不来看看母亲吗?”南声声虚弱的声音,在静谧的灵堂却是异常清晰。
侯爷咽了口唾沫,缓步上前,靠近棺木时伸手抚了抚盖沿。片刻之后,目光落在棺内。
当猩红的战甲映入眼帘,侯爷眉头微微皱起,竟下意识干呕了一声。
南声声整理夏清羽仪容的手腕青筋凸起,她定了定心神,忽然撕开自己的孝衣下摆,替母亲擦拭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春水,去打盆清水来。”
片刻后,南声声将孝衣下摆沾水,轻轻擦去夏清羽浑身的污渍。
“母亲虽常在外奔波打仗,却是最爱干净。”南声声一下下,将夏清羽的身子和手,擦得一尘不染。
母亲的遗体在冰天雪地中行了一月,如今身子比腊月的冰霜还要凉。
南声声的手已经没了知觉。眼见她的动作越来越轻,双目越发红肿,夏拂一把握住她的手。
“让我们来吧!”
南声声却是没动,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一次次沾着那盆清水,直到盆里的水变成了红色,南声声再也控制不住心绪动荡,猛地将头抵在夏清羽的棺木上,哇的一声,哭声撕裂侯府的寂静。
侯府下人见此,不免长吁短叹。
夏家小辈立马上前,拉着南声声。
夏拂紧紧抱着她,替她拍着后背,眼中清泪滴落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南声声哭得没了力气,被人扶了起来。
“声声,让为父来吧。”侯爷看了那盆血红的水一眼,作势要去接南声声手中的抹布。
“不必。”南声声没有将东西递给他,而是扔进了水盆里。母亲此时已经干净了,身上没有任何污渍。
她拿过那件云水纹寿衣,替夏清羽轻轻穿上。
“请父亲移灵。”南声声淡淡看向侯爷。
侯爷来到棺木前,伸手将夏清羽抱起,缓缓放入新备的楠木棺中。
南声声重新在楠木棺下,点燃一盏长明灯。
随着棺盖完全盖上,南声声猛地一声跪在棺前。
夏家其他小辈也依次跪下,顿首三拜。
老夫人恰在此时被南采薇扶着,步履蹒跚来到灵堂,鎏金护甲抹过并不存在的泪痕。
“我的儿啊——”她扑向棺木时,脚步踉跄,像极了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慈母,“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我这个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
“姑母,采薇连您的面都没见到,您就离我们而去。”南采薇的声音紧随着老夫人的哭声,让整个灵堂顿时混乱一片。
“请姑母在天之灵安歇,我们会替您照顾姑父。”南怀宴跪在夏舒恒身旁,对着棺木三叩首。
“姑母是战死的将军,她虽身为女子,但终身职责绝非照顾男子。”夏舒恒满是鄙夷道。
这对姐弟非要在这个时候来恶心人,夏舒恒不想惯着他们。
院外响起了一声钟鸣,这是丧户之家的客钟。
夏震夏霆兄弟褪去了铠甲,皆着一身素服。来到灵堂时,扑通一声跪下。
他们入城后,马不停蹄入宫觐见,随后连将军府都未归,便直奔侯府。
他们放不下小小的外甥女,不知她见到母亲的遗体,能不能撑住。
原本他们想赶上移灵,却不想晚了一步。
“孩子!”夏家兄弟一把将南声声揽在怀里,甥舅间的眼泪如水注落下。
“两位大舅兄,你们一路劳累,切莫再伤了身。”侯爷抹着眼泪,看向夏家兄弟二人。
夏震缓缓起身,见侯爷略微红肿的眼睛,满是自责。
“是我的错,我是这个当兄长的,没护好妹妹。今日妹夫在此,或打或骂,任由你,我夏震绝不皱眉。”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条软鞭,递给侯爷。
侯爷猛地往后一退,声音哽咽。“大舅兄这是哪里话。你们在战场上相护,是夫人命数至此,莫折煞了我!”
他朝着夏震兄弟深深一躬,抬起头时又抹了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