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舒恒站出来,红着眼自荐。
“舒痕自幼受姑母教导,算是她半子。姑母身上有夏家武将之魂,舒痕虽不及姑母半分,却也在尽心思学。”
众人都看向夏家长子,对他这番说辞很是赞同。
原本最适宜之人是南家小辈南霁川,可南霁川没有主动请缨,反倒是夏家儿郎开了口。
太子点头,对着苏林吩咐。“就请夏公子来。”
夏舒恒起身,走到南声声身边时,递上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他接过苏林手里的册子,定神念道。
“维永夜苍茫,星陨白狼。朔风裂帛以泣血,玄冰碎玉而凝霜。三军缂甲,九边缟素,今以日月为香烛,山河作祭坛,恭奠英魂于瀚海之阳——”
“大商夏氏幼女,承先辈之遗志,护百姓于苍茫。扬其父之胸襟,保山河之无恙。生逢三十三载,建功二十六场。才掩裙钗,功盖儿郎。”
夏舒恒念着念着,鼻子发酸。
南声声听着听着,清泪直流。
“君不见银甲浴血十三州,长枪所指尽王土;君不闻南境守城二十载,一朝殒命成枯骨。昔有木兰代父,红玉击鼓,今见清羽归天,来路何如?”
听闻祭词声从侯府传出,门外众人都红了眼。
那数百将士整整齐齐立于门前,以手中长枪遁地,深行军礼,向归于九天的夏将军道别。
“君不见朱雀街前梅染剑,原是红妆藏铁衣;君不知女子深闺秋千架,曾悬虎符照月明。”
夏震闻言,顿时老泪纵横。
犹记得小妹还在闺中待嫁之中,那年正值寒冬,皇城数名少女相约出游。
其他闺中女子都在梅林摘花,唯有小妹手持双星剑,在梅林的大雪中练功。
银雪纷飞染上了她的头,夏清羽淡淡一笑,“哪怕五十年后我两鬓染霜,这手中长剑依然要为杀敌而留。”
夏震没有想到,小妹等不到五十岁了。
“何为闺阁?残枪立处即妆台;何谓罗裙?战旗扬时胜霓裳!”夏舒恒的声音逐渐被哽咽声覆盖。
这祭文原是礼部所撰,可册子拿过来后,南声声第一个不满意。
她前夜干脆自己提笔为母撰祭,昨日清晨祭文送到苏林手中时,夏舒恒亲眼看到苏林看得泪眼朦胧。
“知母者,当为其女也。”苏林长叹道。
“七尺青丝断于南境黄土,数载年华覆于国贼长枪。为何燕然石上未勒名,只因纤指早刻山河纹;为何家宅后院空悬印,原是素手红枪保太平。”
南声声眼泪直流而下,表哥才是母亲想要看到的小辈模样,那南怀宴和南霁川,一个外室子,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别说诵祭文,母亲只怕看着都会亡魂不安。
“今夕何夕,女将英魂随苍鹰西去。明朝明岁,九万黎民望白马东归。”
“今焚角弓十张,碎金甲百副,取天山雪水酿烈酒,采昆仑玉魄铸长明。”
“三牲不祭,只奉沙场带箭之鹰;九鼎无香,唯愿烽燧狼烟早烬。”
“呜呼!清羽垂天,竟作绝塞孤鸿影;寒梅殒地,终成边关万仞峰。愿英魂驭风巡故垒,化雪护疆陲!”
祭词已毕,夏舒恒泪流满面合上了册子,跪至在姑母灵前。
“行悼礼,起!”苏林高唱。
言罢,堂内所有人对着棺椁深行三礼。太子当头,宋砚虽坐于轮椅,却也深深躬身。
“孝子行礼,跪!”苏林高唱。
南声声与一众小辈跪地,长磕三个响头,跪地不起。
“孝子摔盆。”苏林看向夏舒恒。
原本诵祭文和摔盆者,当属一人。
既是夏舒恒诵了祭文,苏林便默认也是他待长子摔盆。
其他人亦如此,包括夏舒恒自己。
可就在他准备端起祭盆的那一瞬,灵堂外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且慢!”
夏舒恒的手顿住,南声声转身看向屋外,一个内着铠甲,外罩孝衣的少年小兵立于门外。
“我乃夏将军白虎营小兵张岩,夏将军曾三次救我于敌军枪下,我自请替将军摔盆。”
众人看去,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与南声声年纪相当。
众人心中一片温热,没想到还有将士这般爱戴夏将军。
“我乃夏家军朱雀营小兵孟笛,夏将军曾在行军路上将干粮悉数给我,乃在下再生父母,我自请替将军摔盆。”
人们还沉浸在第一个小兵的话语中,堂外便又来了一人。
同样的装扮,同样的年纪。
“我乃夏家军青龙营小兵李胜奎,将军曾为我挡箭,我自请为将军摔盆!”
“我乃夏家军玄武营小兵严大义,将军曾为我唱家乡歌谣,我自请为将军摔盆!”
“我自请为将军摔盆!”
“还有我!”
“我!我们都是夏将军的儿女。”
一时之间,灵堂外竟涌进来了二十余个年纪相仿的小兵。他们振臂高呼,争相摔盆。
南声声看得眼睛发酸,泪眼已不知模糊了多少次。
原来母亲在战场上是这般得人心,她是将军,又是将士们的母亲。
每一个军队里,都有十几岁的小兵。他们远离家乡戍守边关,很难遇到像母亲这般的女将军。
他们每一个人都受过母亲的恩惠和关爱,每个人都愿意当母亲的孩子。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唤阿娘一声母亲,可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些为国征战的战士,这些和母亲并肩作战的少年,他们就是母亲的孩子!
他们为母亲摔盆,是母亲的荣耀,也是他们的荣耀!
他们配,母亲也配!
南声声对着那二十余人跪下,深深磕头,起身时已泣不成声。
纵使没有这个先例,但在场之人无人掩泪。
以前也不是没有为战死的将军出过殡,但那些将军们子嗣多,诵祭文和摔盆自然是嫡长子来。
唯有女将夏清羽,虽说膝下无男,却比子嗣众多的将军们有更多的孩子。
“准!”苏林这个丧仪主持官,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他相信,太子见此情形,不会不答应。果然抬头,就看见了太子那双微红的眼睛。
“请孝子们上前摔盆。”
灵堂外二十余个男儿手中长枪齐齐遁地,他们一手握枪,步入灵堂。
一只手,两只手……数不清的手托举起那个小小的瓦盆,重重摔在地上。
叮铛一声,瓦盆粉碎。
“孝子绕棺。”
一滴清泪从南声声眼角落下,她缓缓起身,走到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