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楼。
李倓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又叫了两壶上好的陈酿。
几杯酒下肚,李倓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不像刚才那样惜字如金。
他满脸酡红,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苦。
“我那大哥,从小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读书好,骑射好,就连为人处世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我爹成天拿他来压我,我都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李倓说着,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我就不明白了,我玩我的机关器物碍着谁了?我又没偷没抢,也没败坏家风,凭什么成天说我是废物?”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
秦昭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给他倒酒。
并不插话。
“你知道吗?我研究出那个小鸟的时候,我爹竟然说我‘不务正业’!气得我差点把那玩意儿砸他脸上!”
李倓说着,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眼眶都有些红了。
“他们根本不懂!他们根本不懂我的乐趣!他们只知道那些死板的规矩,那些无聊的经书!他们……”
李倓突然停了下来,眼神有些迷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指着秦昭,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你懂我!你是我的知己!嗝……”
然后,他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秦昭无奈地摇了摇头,叫来小二。
让他把李倓扶到楼上的客房休息。
安顿好李倓后,秦昭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酒。
“这不是老八吗?”
有些爽朗的笑声传来,打断了秦昭的思绪。
秦昭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青年男子,带着两个随从,正龙行虎步地走下楼梯。
“六哥。”秦昭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来人正是六皇子秦琰,与秦昭同父异母,其母淑妃在后宫中颇有地位,因此秦琰从小便养尊处优,为人也有些骄矜跋扈。
秦琰走到秦昭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莫不是在想念哪位红颜知己?”
秦昭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并未接话。
秦琰施施然在对面落座,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金丝蟒纹腰带。
他随手拎起酒壶晃了晃,琥珀色酒液在青瓷盏中溅起涟漪。
“听说前日寒山寺一役,老八你可是大显神威啊。”
秦琰指尖摩挲着盏沿,突然倾身逼近。
“连北狄死士都能活捉,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秦昭垂眸盯着酒盏中晃动的月影。
忽觉右臂寒毒处传来刺痛。
那日被俘的刺客在押解途中暴毙时。
他分明看见秦琰的贴身侍卫在街角一闪而过。
“六哥谬赞。”
秦昭抬眸时已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哪比得上六哥府上那些——”
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秦琰身后侍卫腰间佩刀。
“精铁打造的雁翎刀。”
秦琰瞳孔骤然收缩。前日他特意让侍卫换了民间铁匠铺的普通佩刀。
却不想这废物竟能一眼看出端倪。
酒肆二楼忽然传来杯盏碎裂声。
秦昭耳尖微动,那是李倓所在客房的位置。
他借着斟酒的动作瞥向楼梯。
只见两个灰衣人正挟着昏迷的李倓往侧门去。
“看来六哥今日是双喜临门。”
秦昭突然将酒盏重重磕在桌上。
“既要与我叙旧,又要请李二公子做客。”
话音未落,典忠的铁塔般身影已堵住侧门。
高云不知何时绕到二楼,短刀正抵着灰衣人后心。
陈武带着二十府兵将醉仙楼围得水泄不通。
弩机绞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秦琰手中酒盏“咔嚓”裂开一道细纹。
他早该想到,这个从前唯唯诺诺的废物。
如今竟敢单枪匹马赴约,必是早有准备。
那些埋伏在巷口的暗卫,此刻怕是...
“老八这是何意?”
秦琰强压怒火,镶玉扳指在桌面上叩出轻响。
“为兄不过是听闻李二公子擅机关术,想请他去工部...”
“滚蛋!”
秦昭厉声道。
“好,好得很!”
秦琰怒极反笑,目光阴鸷如淬毒匕首。
“咱们走着瞧!”
说罢带着侍卫拂袖而去,经过秦昭身侧时突然压低声音。
“素家小娘子中的寒心散,滋味可还好?”
秦昭瞳孔骤缩。
青年皇子指节苍白如雪。
掌心却滚烫似火——那是寒毒发作的前兆。
“六哥慢走。”
秦昭笑得温润。
“听说淑妃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可需弟弟荐个太医?”
他刻意咬重“太医”二字。
如愿看到秦琰踉跄半步。
待秦琰走远,秦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暗红血沫溅在桌子上。
陈武这才发现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右臂凝结的冰晶正在缓慢蔓延。
“快回府!”
典忠刚要搀扶,却被秦昭推开。
“先看看李倓。”
秦昭抹去嘴角血迹,看向正在给李倓喂解药的高云。
“工部那群老顽固可不会轻易接纳机关术,恐怕跟他那大哥有关,你带二十府兵护送他回去。”
“殿下!”
陈武的惊呼声中,秦昭仰面倒下。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典忠惊慌失措的脸。
和从二楼翻窗跃下的高云衣角。
黑暗中有冰河在血管里奔涌。
秦昭感觉自己正被拖向极北之地的深渊,无数冰棱刺入骨髓。
忽然心口传来暖意,墨玉螭纹佩泛起幽蓝光芒。
竟将体内寒毒化作丝丝缕缕的冰雾,从七窍缓缓渗出。
“这是......玄螭吐息?”
素婉仪颤抖的声音仿佛从云端传来。
秦昭勉力睁眼,看到少女正捧着自己胸前的玉佩。
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北疆异闻录》记载,玄螭乃极寒之地神兽,其息可凝冰为刃。”
她指尖抚过玉佩上盘绕的螭纹。
“殿下方才吐出的冰雾,正在窗棂上结出刀剑形状。”
秦昭转头望去,月光透过窗纸。
青砖地面投下密密麻麻的冰刃剪影。
更诡异的是,右臂伤口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婉仪怎知这些?”
“父亲书房有卷《雪国志异》,幼时当志怪话本偷看过。”
素婉仪耳尖泛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
“我去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