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外,魏军大营
二十万大军联营十里,入夜点点星光沿着定江岸边,形成一片光幕星空。
而在这片星空的一侧,大约两三里之外的一片河滩上,有一片新搭建起来的临时营地。
魏国大营帅帐外有一个点将台,台子中间拢了一堆火盆。
独孤文钦和拓跋宏站在台上,看着远处的那片营地。
“舅父,我劝了,但是公主的意思还是不进城,选择在外搭建营地!”
独孤文钦笑笑;“毕竟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梁国之地,吴国公钱玮本来应该是那位公主殿下的未来公公吧,还有那个小公爷钱毅本该成为她的夫婿,如今她却是以我魏国太子妃的身份来到这里,难免会心里不痛快!”
拓跋宏浅浅的说道:“或许吧!”
脸上有些落寞。
独孤文钦回头看了一眼,拿出一个信筒递给拓跋宏:“打开看看!”
拓跋宏低头看了一眼,见信筒上的黑龙标志,这是魏国暗卫黑龙卫的标志,这封信应该是父皇发给独孤文钦的秘信。
“这,舅父,合适吗?”
独孤文钦点点头:“无妨,看看吧!”
拓跋宏打开信筒,取出里面的秘信,仔细的浏览了一遍。
看完将信重新放回信筒,交回给独孤文钦。
“舅父,父皇的心思我明白,我本来就不想争什么,只是我离开东都十二年了,母妃独自在外修行,我不能在身边尽孝,心有不安!”
独孤文钦冷冷说道:“你若留在东都,你有想过陛下是如何想的吗?还有这次陛下命我带所有亲卫返京,唐国公已经在路上,过来暂时接替我的执掌帅印,你可知为何?”
拓跋宏想了想,还是没有回答:“舅父,我不知?”
独孤文钦冷斥一声:“你是不知,还是不敢说,不敢想?”
拓跋宏低下了头,轻声说道:“敢想,不敢说!”
“呵呵!”
“哈哈~~”
“哈哈哈哈~~”
独孤文钦居然大笑了起来,拓跋宏看着眼前的老者表情骇然,他不知道为何独孤文钦会笑。
“算你够坦诚,你终究还是想的!”
说罢,独孤文钦抬手指向远处的那片营地。
“那位你就没有想过?昨日有南边的船到了抚安城外的码头,车队往东都方向而去,你当真老夫不知道吗?周王打的什么心思,当真能瞒得过老夫吗?你恐怕也是知情的吧?”
“是,舅父!我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全!”
拓跋宏自知骗不过独孤文钦,干脆承认下来。
独孤文钦看破也不点破。
“今夜老夫就会走,你就配合老夫演完这场戏吧,周王闹这一遭只会让陛下更加厌恶他,他不会有机会的,你若想要留在东都,切记要压抑你自己的情感,否则会让你万劫不复,你的处境最为危险!”
拓跋宏心中有些冰寒,也有些困惑,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他是皇后的亲兄长,大哥、二哥、四弟的亲舅舅,而自己的母妃与皇后并不亲密,而自己更是十二岁就父皇打发离京从军的不受宠的皇子,为何这个老人不帮二哥齐王,而会如此对自己关爱有加?
“舅父,我并非皇后所生,不是您的亲外甥?为何…”
独孤文钦一抬手:“不必说了!我也不会说任何话,我只是告诉你,陛下最忌惮的人,不是我独孤文钦,更不是周王、燕王,而是你!你可知陛下已经召福王回京,恐怕过不了几日就到东都了。”
拓跋宏面色一变,马上说道:“六弟此时回京?”
独孤文钦点头沉声道:“虽然名义上是让福王回京过年的,可是如今梁国送来了一个永琳公主,说是做亲王妃,如今亲王之中尚未婚配的只有你和福王,陛下的心思是连这个护身符都不愿给你了!
殿下,那东都对你来说也许就是一个死地,不若你继续留在浮屠铁骑,回归西辽,你的师父和姐姐总会护你周全的!陛下也会投鼠忌器,不会对你如何,只是那个位置你就不必去想了。”
拓跋宏此刻只觉得入坠冰窟,周体通寒。
“父皇到底想做什么,要舍了我这个儿子吗?
“我十二岁离京,为父皇打通西域,平定西疆,为父皇征伐江北,十年了,我从未回京,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吗?”
“我不过想见见母妃,尽尽人子之孝罢了!这样也不行吗”
拓跋宏内心悲愤无比,他闭上双眼,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来。
独孤文钦看着这个年轻人,二十二岁的年纪,论文稻武略,他可能是陛下诸位皇子中最优秀的,他勇毅果绝、志存高远、义薄云天,他会是一个合适的人,一个合适走到那个位置的人,可是他有最致命的缺陷!
他是北燕末代皇帝殇帝慕容括的外孙,北燕亡国公主慕容嫣的儿子!
在江北这颗钉子拔掉之后,陛下再无其他的顾虑,他心中的那幅蓝图中只有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就是齐王拓跋律,一个从小受汉学教育,一个受汉臣拥护,一个仁慈和善的人,在拓跋部入主中原一百年后的今天,陛下终于决定了,改鲜卑为汉!
在这个基本的国略下,所有会威胁齐王登上大位的人,都将成为陛下必须清除的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他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悲哀,但是他也有他的不甘,单纯只是鲜卑入汉,就能占据这中原之地吗?
独孤文钦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曾经以为陛下可以做到,所以他背叛了先太子,转而追随陛下夺下皇位,他从没有后悔过,可是如今魏国再次到了十字路口,独孤文钦却有些犹豫了。
片刻后独孤文钦平静的对拓跋宏说道。
“如果陛下要圈禁你,甚至是杀了你,你还要回去东都吗?”
“何不做个守卫边塞的塞王,只要你上书给陛下,由老夫给你作保,或许可以平安度过一生!”
火光印照着这个年轻皇子的脸,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有一种天然的倔强。
“我要回去,舅父,我不想说我什么都不想争,我想父皇为魏国定下的路没有错,但是未必用这样的方式去走,如果我可以说服二哥,我愿意做他的那把刀!为他荡平一切,让二哥做一个太平天子,做一个守成之君。”
“但是魏国不能丢掉属于自己的传统,不能扔掉自己的刀,一个把刀丢掉的大魏,就会从狼变成羊!早晚会死在这神州大地的猎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孤文钦大笑起来,居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哎!难呀!这条路不好走呀!”
独孤文钦大笑过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到了东都,不必来找我,也不必私下去见什么人,所有人的都不可能帮你的,但是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会救你一命的,路是你自己选的,那就自己去试试吧,老夫很好奇你能走到那一步!”
独孤文钦回头看了看站在台下等候的李存孝和罗克敌,轻声说道:“这两个人不错,但是到了东都留在你身边就太扎眼了,你让他们去兵部武选司找独孤若望,老夫自然会妥善安排他们的去处。”
独孤文钦点头谢道:“多谢舅父!”
“为你留后备的路吧!关键时候或许可以保命。”
点将台下,上千帅府的亲卫骑兵已经整装列队,独孤若弥对着台上大喊:“父帅,我们该出发了!”
“好自为之!”
独孤文钦轻轻拍了拍拓跋宏的肩膀,一甩披风,潇洒而去,老将翻身上马,就着月色,一路绝尘而去。
“大哥,大帅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存孝和罗克敌见拓跋宏走下来,两人上前问道。
拓跋宏回了一个笑脸,轻松的说道:“没什么,大帅安排了你们两人的去处?”
罗克敌性子急,连忙问道:“大哥,我们能回浮屠铁骑吗?”
拓跋宏摇摇头:“回京后,你们去兵部武选司找独孤若望,大帅有安排,具体去东都的那个大营,我也不知道!”
拓跋宏翻身上了马,回头见两人也都上了马,开口说道:“走,我们回营!”
…
独孤文钦的队伍路过对面的营地,独孤文钦勒马停下,独孤若弥打马过来问:“父亲,为何停下!”
独孤文钦指着营门口的一个人白衣文士:“看见了吗?”
独孤若弥望过去,见真的有一个人在营门口而立,手举酒杯!对这边微微一笑。
独孤文钦对身后亲卫说道:“取我的酒来!”
“诺!”
卫兵应了一声,取出银杯到上酒,独孤文钦举起杯子,对面那白衣之人也举起了杯子,两人隔空一共饮了三杯。
独孤文钦将酒杯往后一抛,大声笑道:“走!”
…
梁国使团营地门口,何元郎缓缓走到叶落河身边,目光中带着冰冷的寒意看向离去的骑兵。
叶落河回头笑道:“元郎,你可知现在的你还远不是他的对手!”
何元郎有些不甘的点点头:“叶师父,其实那天下船我就察觉到了,师父故去后,天下武学宗师恐怕以独孤文钦为第一了!”
“把这份心思藏在心里吧,在魏国一切以殿下安危为重!”
“我明白!”
两人转身返回了营地,远处夜空中三匹马往营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