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听完这话怔了怔。
一是震惊萧煜竟就把这价值连城的玉拱手送人，二是觉得他话中之意，仿佛那玉珏本就该是自己的。
她一时忘了回绝，只问道：“那枚玉珏，是我的？”
萧煜顿了顿，竟忘了此事还未同她讲过。
但那日在仪澜亭内，她光是见了此物便险些晕过去，若是言及来历，是否会再度牵扯到记忆？
他想起阿翁说的，若是刺激了她，兴许会引起经脉逆转、伤及神智，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在此时，冯青云含笑走了过来，“听闻姜公子拍下了今夜的玉魁首，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此时化名姜煜的萧煜顿了顿，“多谢冯公子。冯家可还有如岫英山黄珀古玉般品质上佳的玉料？”
冯青云愣了愣。
拍下那枚古玉，此人已经动用了上万银两，难不成除此之外院中玉料皆入不得眼，还想要更好的？
冯家是靠着矿产，和向京中供应的珍宝才逐步做大。
这类给商客展示的宴席，从来只是买个小件把玩，若有大单，便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自从搭上了齐家这条船，和大梁做了那掉脑袋的生意，用钱的地方是一日比一日多，待宰的羔羊送上门来，怎么能轻易放走？
冯青云连忙笑道：“有！”
他思索片刻，话锋一转，“不过此地人多眼杂，姜兄若当真有兴趣，不若另选个日子，再好好给您掌掌眼。”
萧煜低下头，“如何？都听你的。”
陆昭微微一笑。
还能如何？送上门来的机会，当然不能不要。
她拱手道：“那就多谢冯公子了，三日之后，我们在冯府见。”
---
驿站内，卫审容听着陆昭所言，眉头轻皱了皱。
“青片子，扛金幡……”她有些不自信道，“殿下确定？”
陆昭点了点头，“可有什么不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江湖中的黑话，自然要请教卫少主才是。
但见她一脸凝重的神情，陆昭不由得有些担忧。
卫审容沉声道：“青片子多指兵器，扛金幡，则是指做了朝廷命犯。”
陆昭闻言眸光一暗。
卫审容继续道：“若这话是真的，冯家和大梁做的买卖，便是倒卖军火。那常姓的大梁商客有此渠道，也绝非什么等闲善类。”
陆昭收紧了指节，思绪有些发僵。
齐家倒卖军火她上一世平叛时就已经知晓，只是当时她并未参与查案，四五年过去，具体的细节也早已记不清了。
但上一世，好像二皇子谋逆案中，并没有大梁人参与。
有胆魄有能力做这叛国杀头的买卖，要么是皇商，要么是国之重将……再要么，是大梁蓄意挑起大越内乱，而后趁虚而入？
陆昭倏然站起身来。
梁越边境才消停了不到十八年，若是战事再起，边疆百姓又要遭受何等的苦难，大越国力又要等到何时才能真正休养生息。
若此事当真，那对梁越而言，皆是一场大灾。
不，不能再打了。
陆昭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冷声道：“高楚有没有传来过消息？”
卫审容道：“殿下去之前来的，说二皇子已经到了殷城。他初到此处，行事又要谨小慎微，想必是隔了几日才送到我们手中的。”
她掌握的信息不多，但此刻见陆昭焦急的神色便知道，要出事了。
军火，大梁，二皇子……
敏锐的战场嗅觉几乎让她瞬间反应了过来，二皇子谋逆一事，或许还有大梁人从中挑唆。
若是大梁在大越内乱之时攻了进来，那无疑是一场浩劫。
“萧煜呢？”
“珩王带人去查了城郊库仓，想必天快亮时才能回来。”
陆昭坐立难安，虽然还只是一种猜测，但她赌不起，大越百姓更赌不起。
这消息必须得尽快上报陛下，再让越北军做好迎战准备。
若是有必要，即便她主动暴露身份，将大梁的心思直接透露给陆彦，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陆昭的神色顿时又沉了几分。
若是陆彦早知大梁狼子野心，却又为了谋逆而蓄意勾结外敌……
她冷声道：“给我备马。”
卫审容一怔，“好。”
她说罢转身离去，陆昭披上斗篷，眸中燃起了一团火星。
---
城郊府仓内，萧煜同四名玄甲卫暗中潜入，分头行动，耗费大半夜，方才找到了地面上的一道暗阁。
暗门打开，其内一片昏暗，尘烟四起。
一行人走下楼梯，将那道暗门掩住。
寻影举着烛灯走在最前，首先惊呼了一声：“殿下，这些都是军火！”
他用剑鞘挑开尘封的箱盖，里面寒光闪闪，填满了军营规制的长刀。
暗仓之中，诸如此类的箱笼一眼望不到头，看着那积累的灰尘便知道，这并非二皇子一时兴起便能攒下的东西，齐家早有预谋，恐怕还不止这一处。
萧煜眯了眯眼，上前拾起箱内的一柄刀。
刀锋左弯，比大越的兵器更为银亮。
在越北战场上了待了七年，对兵器早就了如指掌，他自然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大梁的东西，也是殷城大火那日，和破城的敌军手中别无二致的弯刀。
萧家人死在这刀下，当然，大梁百姓无数的爱人亲眷，也曾死在大越的刀下。
寻影激动道：“殿下，这些都是证据，只要你一声令下，让外面的兄弟围了这里——”
燧云一巴掌扇上寻影的后脑。
他刚想瞪眼，却瞥见殿下那晦明难辨、哀思辗转的眸光，顿时愣在了原地。
殿下每每想起萧家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萧煜的拇指缓缓摩挲过刀刃与刀柄的衔接之处，那当中的机关还是同当年一样，卡得纹丝不动。
而萧家军手中的兵器，却被人动了手脚。
战场之上，消息封锁，援军视若无睹，被改过的兵器连大梁弯刀的一招都接不下来，刀刃便甩脱了刀柄。
萧家军便如同送死一般，一个接一个死在眼前。
兵败如山倒，那本该站出来认罪、做证的兵器监管，却至今下落不明。
那些被动了手脚的东西，也被尽数销毁在了殷城大火之中。
能将手伸到前线的，除了将门，便是世家。
萧煜合上眼，将心中几乎承受不住的杀意收尽。
“光是围了这里，还不够，”他喉结滚动，眼尾猩红，“幕后黑手，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在场的玄甲卫，无不是双眼含泪，神情坚毅而怔然。
燧云捶胸一跪，怒声道：“誓死追随少将军！”
“誓死追随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