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四公主是何许人也?
在晋帝的所有子嗣中,大皇子与二皇子皆是子凭母贵,就连被刻意忽视的高怀渊,其生母也是美名在外的异国公主。
相比之下,四公主高墨离的生母当年只是一介侍婢,若不是怀上龙种,这辈子在宫中根本排不上号。
就算她运气好,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叶常在。
可就是这个安如磐石的叶常在,在后宫熬走了无数后妃。
那些显赫一时风光无比的娇花,在红墙下迅速枯萎,零落成泥碾作尘,也不知香在何处。
青涩如萧淞,也能在入宫后两个月升至妃位,可见晋帝对自己的女人很是慷慨。
面对如此慷慨的帝王,叶常在生下公主后,丝毫不讨赏不诉苦,皇帝身边有的是解语花,随意封赏些东西后,也就放在一边,不管不问了。
而人淡如菊的叶常在,更是在此之后消失在后宫的流言蜚语中,宛如从来就没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四公主高墨离继承了她的秉性,行事低调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却也找不到可称道的地方。
高怀渊当年怎么也想不通,居然是这样的人险些毁了他所有的计谋,就连他身边的萧瑾安,也差点被她置之死地。
那场政变,萧瑾安一直以为是高苍梧的濒死挣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下令将殿门围住火攻的,正是幕后多年的高墨离。
若非他密令关中精兵埋伏在宫中,混进禁卫军便宜行事,最后他也无法从殿中,抱着中箭昏迷的萧瑾安顺利脱身。
永安殿在熊熊大火中冒出阵阵黑烟,一如今世的离宫,映亮高墨离有些遗憾的面容。
“棋差一招,这个地方,倒还有几个聪明人。”
他将萧瑾安抱给医官,取过弓弩,“虽只一招,满盘皆输,原来引老大和老二内斗之人,是你,”高墨离腰带上还挂着菩提,他嘲讽道:“四姐,佛祖不肯渡你吗?这趟浑水,你偏要来惹。”
高墨离的长相雌雄莫辨,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她身上似乎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清苦气。
尘灰和焦味燎去那股清苦气,她缓缓踱到火圈旁,衣袂在焰色里翻飞,竟将她衬得不可一世。
她放声大笑,第一次在如此这个处处险恶的地方肆意。
“我心本将向明月……”她的神情渐渐凋零,露出颓败之相,“奈何明月照沟渠。”
高怀渊弯弓搭箭,眉目凝霜:“四姐,成王败寇,你的志望我看到了,你安心去吧。”
箭簇泛着冷光,挟着一击毙命的狠意,她微笑道:“那人竟肯为你挡箭,五弟,我输在她,不输在你。”
高怀渊神色一动,略略垂眼,“是,我会好好对她的。”
高墨离洞若观火地轻笑一声,张开双臂,脖颈微仰。
叶常在的话犹在耳边——
“世间乱欲纷纷,你若要争,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夜空中只有几颗远星隐约闪烁,这般寂寞的苍穹,她已经看了太久太久。
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她阖上双眼,一箭当胸将她射入火海,火舌燎过她的肌肤与血肉,烧断她的筋络和骨水。
只剩下一点风过无痕的草木灰。
命运几经周折,风烟流散,尘灰塑骨,她又一次跪在菩萨像下,心中的算盘噼啪作响。
那个不知名的中间人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却并非临死之败。
身后传来推门声,吱吱呀呀响个没完,离年久失修还有些日子,但估计也不远了。
“墨离姐,我把我阿姊带来了。”
萧淞一手扶着萧泉,一手在鼻尖扇个不停。
她和高墨离之所以相识,还是在太后的丧事中。
不少人都嫌太后丧事操办起来又苦又累,稍有不慎还要落个满身骂名,烫手山芋的活计就这么被推到了高墨离手中。
她将太后的丧事办理得井井有条,上下竟无一人有微词,就连晋帝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女儿。
而高墨离这份处变不惊的自若令萧淞想起萧泉,便不自觉朝她靠近。
虽然她不喜欢高墨离此处烟熏火燎的香灰味,隔三岔五还是会来此处坐一坐。
高墨离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魔力,只要在她身边坐一会儿,死志便会消散,生的希望又慢吞吞爬上心头。
萧淞自然不知道,在她日渐瓦解的防人之心下,高墨离有意打探,将她的大致情况都套得差不多了。
对于她口中爱恨交织的“阿姊”,她有些兴趣,但并未浓烈到非见不可。
萧淞只当她口是心非,又怕萧泉在宫中闷得慌,急吼吼地领人上她这儿散心来了。
在萧泉听来,这位在宫中照顾自家妹妹颇多的公主朋友,她自然是想见上一见的。
烟雾缭绕中,菩萨浅笑垂眉,手中捏着仙瓶,只能看到跪在蒲团上的人儿的发顶。
“草民萧泉,参见四公主。”
高墨离穿着素衣,穿烟过云回望过来,发极黑眉极淡,整张脸所有的光华都汇在眼中。
那一双似悲似喜的眸子与萧泉对上,两人俱是一愣。
萧淞见她们久久无声,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叉腰挡在萧泉面前,冲着高墨离嚷嚷道:“不是说不急着见吗?怎么都看得两眼发直了?”
萧泉在身后拽她,“淞儿,不得无礼。”
高墨离回过头去,若有所思,抬头看着慈眉善目的救世主,在萧淞再次出声之前,忽而一笑。
萧淞被她笑得浑身发麻,护着萧泉往后退了两步,“你礼佛终于礼疯了?”
她高出萧家姐妹半个头,算起来,她比萧泉还长三岁。
“好了,你劳苦功高,我记下了,来日带你吃好吃的斋饭。”
高墨离揉了揉萧淞的脑袋,望着萧泉笑道:“久仰了,萧泉,谷嵩先生拒我而收你,如今一看,名不虚传。”
萧淞刚呸完,心想谁要吃你的斋饭,下一刻听她到出自家阿姊的名头,还有些发蒙:“你怎么知道……”
“你张口闭口都是‘阿姊’,”高墨离神色罕见地无奈起来,“我怎么知道你阿姊便是萧泉?”
若早得知,怎会不急着见?
时隔多年,萧泉从他人口中听到恩师的名讳,无不感伤:“在下上无功德,下无功业,虚名冒领实在惭愧。”
“再说了,”萧淞抄手退开几步看着萧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阿姊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你这一看,怎么看得出名不虚传?莫非你以色取人?”
高墨离挑了挑眉,今日的萧淞似乎格外……活泼?
是因为有亲人在身边,所以不再战战兢兢了吗?
萧泉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轻斥道:“怎好以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中的宠溺不言而喻。
高墨离在张弛有度的纵容中不免自怜,她看着萧泉山水画般从容的眉眼,莞尔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