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池是皇家游览的胜地,有重兵把守,来来往往都是披甲带铠的侍卫。
李楼风身着铠甲混入其中,在余歌的安排下顺利进入安如宫。
后宫中如妃为大,没人敢在她宫中随意穿插眼线,她与余歌里应外合,将安如宫布置得铁板一块,用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人。
李楼风一见到余歌便按捺不住问:“萧泉怎么了?”
那是她们两姐妹之间的恩怨,他不好多说,此番萧泉受伤他就在旁边,李楼风有多在乎萧泉明眼人都知道,若是不告知他,事后论起,余歌也枉为朋友。
他欲言又止,语焉不详道:“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中间醒来过一次,喝了药又歇下了。”
李楼风见微知着,从他遮遮掩掩的态度中大概明白,这事跟萧淞有关。
他心有不虞,脸色也沉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到萧泉门前。
萧淞换了一身轻便,正端着药碗从里间出来。
她乍见李楼风还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这人与她阿姊伉俪情深,她们骨肉分别前,也是他护着自己脱身。
后来高怀渊劫走她,在惊吓过度的萧淞面前日复一日地抹黑他,即使她现在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
她复杂的心绪李楼风并不关心,他嗅着那清苦的药味,心中火气。
可他知道萧泉有多宝贝她这妹妹,无论她出了什么事,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他站在萧泉的立场上,自然什么也不该说。
但他站在李楼风的立场上,不免声平气稳地怨怼道:“如妃娘娘,萧泉与你分开之后失去了记忆,自身难保,才出狼口又入虎穴,自打她开始恢复记忆后,没有一日不想着你,自己也几经生死……”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只要她是萧泉,她便没有负过你。”
萧淞端着药盘的手颤抖起来,被余歌心疼地按住,恳求道:“她们之间有些误会,非萧淞所想,她也并非刻意伤害,你……你行行好,快进去看看萧泉吧。”
我行行好,谁来对我的萧泉行行好。
李楼风不再多说,与萧淞擦肩而过。
“你呢?”萧淞猛然出声,不服气地瞪着他,“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说我的不是?是,我不够聪明,不够勇敢,年少愚笨得要死,没能及时识破高怀渊的离间,那你呢?我阿姊身陷囹圄时,你又在哪里?”
“她身上那么多伤,她受伤痛苦时,你又在哪里?!”
“萧淞!别说了!”余歌将她拽向自己,不忍看他们互相捅刀子。
李楼风抬起的手落在门缝上,面对萧淞的质问,他哑口无言。
他微微侧目,萧淞红着眼战栗,无形的刀既扎向他,也扎向自己。
余歌挡在萧淞面前,隔开含恨相望的两人,难受道:“命运弄人,我们谁都不清白,你们都是萧泉在乎的人,别自相残杀,若是萧泉醒来,该如何自处?”
“我知道,”他的目光略过余歌,落在紧咬牙关的萧淞身上,苍凉笑道:“所以我自食恶果,不得好死了。”
余歌和萧淞俱是一怔,自是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他不再多言,推门而入。
房中灯火幽暗,帷帐重重,他挡开触手生凉的纱帘,嗅到熟悉的药味。
在军中刀剑伤的药味无出其外,他心口一窒,望向安然躺在榻间的萧泉。
萧泉唇色苍白,上身裹了纱布,只用一件薄衣略略覆住,满头青丝被妥帖地挽在一侧,露出她过于消瘦而突出的一边颧骨。
年少时读书,读到楚王好细腰,李楼风只觉莫名其妙,李怜彻解释是楚王自己太柔弱了,所以才要细腰来显出他的强大。
李楼风深以为然。
萧泉在学堂读书时,不说珠圆玉润,却也能把衣裳撑起,所以他只要发现萧泉消瘦了,便想方设法替她养回来,练拳也好投喂也好,他希望她能好好的。
他想要她陪自己走很远很远的路,一起爬山,一同垂钓,去这世间许多他们没去过的地方。
可榻上的萧泉瘦骨嶙峋,他抚过她肋下的鞭伤,被她的肋骨硌得心头发慌,仿佛他只要稍一移开视线,她便会随风而逝。
上一世她为高怀渊做挡箭牌,在狱中熬掉了半条命,他见到浑身是血、深可见骨的萧泉时,不管不顾挣扎着就要带她离开。
而她睁开高烧干涩的眼,没能认出他,只朝他安抚一笑,口中喊的却是旁人。
“殿下,我还活着……你别怕。”
被偏爱的人走火入魔,被抛弃的人不知所踪。
他的泪砸在她阖起的眼皮上,惊动不了她坚如磐石的情意。
“我该拿你怎么办?”
时过境迁,他还是那个手足无措的无能之辈,只会执起她的手,近乎虔诚地一遍遍吻在她指尖。
求她平安,求她垂怜。
昏睡的萧泉被指尖的悲伤惊动,眼睫扑簌,指尖爬上那人熟悉的脸庞。
她不明白他的心惊胆战,在她看来,是时运不济,才摔了一遍又一遍。
而千方百计想要接住她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坠落,落空的期待和怀抱始终等不来一个完好无损的她。
“你……与我相识后,似乎总是流泪。”她揩掉他的泪,李楼风不由自主凑到她枕边,与她十指相扣,贴在颊边。
萧泉凝视他被大雨冲刷过的双眸,鼻尖发酸,“对不住,我总是一意孤行,让你……难过。”
“原来……”李楼风垂下眼睑,扣住她的手背挡在脸上,泄出的气音懊恼道:“你也知道。”
萧泉轻叹一声,哄道:“别挡着,我看看。”
他不让,负气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肯定都看腻了,才……”
才这么不爱惜自己。
“怎么会,”她忍不住笑:“我夫君这么好的一张脸,我看一辈子也看不腻。”
他露出一只眼睛,“当真?”
“哇,这半张脸真是秀色可餐,”她拽了拽他的手,“快过来让我亲亲。”
李楼风小小地哼了一声,倾身过去,不忘控诉她。
“色中饿鬼。”
萧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