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红稀,芳郊绿遍,已是暮春时分。
四皇子病变而亡,六皇子堕马不治,晋帝痛失二子,卧床不起,朝堂风云际会,众说纷纭。
看不见的浪头拍在宫中每个人头上,笙歌梦中人猝然惊醒,形势大变。
向来中立的李国公羽列二皇子之侧,大皇子闻听晋帝卧病,领诏回朝。
孟妃将手中帛书看了又看,目眦欲裂,狂喜不能抑。
“这个贱人,处处与我不痛快,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来人,本宫要去见皇上!”
一路风风火火步撵驻在皇帝寝宫之外,守门的侍卫见她前来,且喜形于色,似乎震惊不已。
孟惊宜走得匆忙,不知身后人尽数被拦在门外,独身入殿。
她没能在殿上如愿以偿见到晋帝,只有一个女人的背影,以及数名陌生侍女。
“姐姐来得好快,倒教我少等。”如妃巧笑嫣然,徐徐转身。
孟妃顿住脚步,惊觉自己形单影只,萌生退意,但转念一想,此处乃皇帝殿下,她能把自己怎么样?
“妹妹倒是勤快,今非昔比,照顾好身子才是。”孟妃冷然下视,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扫来扫去。
本以为她听闻此言,会吓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饶,谁知她歪头思忖片刻,嗤笑道:“姐姐是大难临头,已经说话不过脑子,见谁便咬了吗?”
“呵,”孟妃越过她径直往前,“多说无益,本宫要见皇上。”
如妃的声音在身后凉凉响起,“陛下万金之躯,岂是一介枉顾伦常之辈能随意见得的?”
孟惊宜如遭雷击,险些上前拽住她,被侍女眼疾手快拦下,破口道:“贱人休要血口污我,明明是你私通侍卫还怀上孽种,怎敢在此大放厥词?”
她怒不可遏大喊道:“来人,把这个秽乱后宫的贱婢给本宫拿下,来人,来人!”
“啪!”
如妃甩了甩发麻的手,眼神沁凉,“聒噪,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
“你敢!此处可是天子之地,皇上,皇上救我,皇唔唔唔!!”
两个侍女死死按住挣扎的孟妃,一人上前以布帛塞入其口,她口含白布,一边脸上微微发红,挣得鬓发散乱,眼眶充血,怒目圆睁似要将她剜骨挖肉而后快。
如妃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观赏着她狼狈的模样,只觉意兴阑珊,很没意思。
“这宫中的男人有那么好,让你不惜一个一个往火坑里跳?”
孟惊宜浑身的气力稍顿,眼睫发颤,随即狠狠抬眼,恨得面容扭曲。
如妃甩开手,恢复了一贯的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冷冷道:“皇上口谕,孟妃丧伦废德,枉顾君恩,人神共愤,今废为庶人,赐自缢。孟氏一族教养有亏,罢去官职,流放三族。”
“唔!呜呜!!”
两行清泪滑下,孟惊宜再度猛力挣扎,困兽之斗,竟还真挣开了。
她没顾上面不改色的如妃,转身便朝皇帝内寝奔去,很快被抓住环鬓,按在地下。
如妃拢了轻纱的裙摆款款走来,孟惊宜虽长她一叠岁数,但平日保养得宜,不失为美妇人。
当下她风度尽失,整个人迅速衰老下去,眼角的皱纹若隐若现。
锦衣金绣,华宫流年,撑起来的也不过是一副红粉骷髅,挥权附势,耀武扬威,自以为算无遗策。
到头来,全为他人作了嫁衣。
“你如此执着,我便送你个真相,免得你死都死不明白。”
孟惊宜的热泪滴在锃亮的宫砖上,看着那张朱唇绣口上下开合,吐出诛心之言。
“你与二皇子私通之信物,全赖大皇子孝心明察,不远千里送来。”
她看着孟惊宜的脸上呈现出不可置信的惊恐,可她已没有力气再挣,那一刹那的绝望溃散后,她面色灰败,缓缓闭上了眼。
如妃有些好奇,取下她口中布帛,带出一连串的涎水滴落。
“你……撒谎。”
因为方才她拼命挣扎,布帛塞得太狠,她的嘴角裂开,浸出血色。
如妃摇摇头,丢开手中秽物,招了招手。
一名侍女上前搜出孟妃怀中的帛书,双手捧上,她展开来看,“嗯”了一声,面色疲倦地挥了挥手:“伺候娘娘上路吧。”
“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之人癫狂大笑,笑声凄绝,令人闻之森然。
“如妃,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来日,你不必可怜我,我才要可怜你……”
她喃喃自语,攥了一把身上上好的丝绸,“我是孟妃……我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和……风花雪月,就算有今日,我也值了……”
那些欢好的光阴,动听的情话,掺杂在欲望与诡计之中,她抽丝剥茧,只去看自己想要的。
侍女将白绫缠绕在她颈间,她看着那抹单薄的背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人所相负,才是世间……正……道……”
随着砰然一声倒地,萧淞肩背一颤,疾步离开了这个亡魂之地。
今日天色湛湛,朗朗日光洒在天下人身上,映不明黑心,暖不透寒骨。
孟妃死了,死在权与情的博弈中,并非死于她手。
她并不可惜,孟妃在这染缸中泡了太久,早就洗不去一身罪孽。
可她死得如此难看,如此轻易,如此无人怜惜……到底人间熙攘,真情难得。
她回到宫中,外出而回的余歌见她手执帛书,点在灯台。
布帛末端的火光渐渐贪婪,火舌越燎越近,她恍若未觉,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憧憧火光。
“好了,没事了。”
余歌一手蒙住她眼睛,一手握住她微微发烫的指尖,将她的手纳入掌中。
萧淞深深地长出一口气,后仰靠在他肩头,脸上的手才缓缓移开。
“我会像孟妃那般死去吗?”
“不会。”
“为什么?”
余歌垂头,下巴点在她肩上,“因为你是萧淞,不是孟妃。”
她呆滞地眨了眨眼,侧过头,鼻息缠绕在他耳边:“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在想什么?”
余歌回忆片刻,低低笑道:“那时我在想……这人好生多事,我爱死不死,与你何干。”
萧淞也笑出声,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
“然后我想,要是这人能一直多事,我也就……”
她抬眸望去,与他四目相对,“也就什么?”
“也就不是孤魂野鬼了。”
孤身凭风远眺,年少的余歌心想,我要是从此处掉下去,都不会有人知道。
谁知一只纸鸢乘着东风而来,绊住他摇摇欲坠的心。
萧淞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笑道:“嗯,早就不是了。”
此番余歌遁出宫外,是为了寻找许留的下落。
二皇子日渐轻用许留,自然不必替他再隐瞒什么身份。
能查到许留,自然就能推测出他藏身之人的身份。
萧淞眼波流转,目光停在那团星火灰烬上,咬牙切齿道:“你派人去告诉许留,我要见萧泉。”
“今非昔比,他若敢不从,我就算玉石俱焚,也要他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