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苏润睡前所说那样,会试第一晚,许多人点着蜡烛破题,彻夜未眠。
冬日的寒风带着低低的呜咽声,在黑夜中响起,好像乱坟岗内屈死的游魂在诉说着冤愤。
苏润虽说睡了,可也没睡踏实。
他再过三月便要弱冠,身板已经长成,
苏润窝在小小的号舍里,只能把身体蜷缩起来休息。
冷风从油布边缘往里灌,号板还硬邦邦,跟家里的床根本没法比。
幸好进考院的时候穿得厚,能脱几件外袍挡挡风。
炭盆又在号板下烧着,源源不断的提供热量。
苏润还顺手将谢天恩准备的驱寒药末抓了两把,扔进炭盆一起烧,免得风寒。
一晚上都睡不安稳。
第二天。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润人就醒了。
依旧是熟悉的腰酸背疼腿发麻。
苏润缓了片刻,慢慢起身,将号板叠放,腾出个小空间,然后开始活动筋骨。
把油布全部拉开,银装素裹的冬日雪景顿时落入眼中。
“昨晚这雪下的挺大啊。”前面号舍的棚顶都堆起厚厚一层了。
苏润赶紧检查了号舍,确定没有漏水、破洞,这才放心地叫来差役点上碳火煮粥。
吃完早饭,天也亮了。
思路昨日已经捋清楚,提纲也列好了,苏润趁着状态尚可,立刻提笔作文。
会试第二日,苏润堪堪写完了剩下的三篇文章,然后将文章一一润色。
又在号舍里憋屈的窝了一宿。
到了最后一天,天刚亮,苏润便迫不及待提笔誊抄。
待墨迹干了,他赶忙摇动铃铛,收拾好号篮,头也不回的跟着衙差走了:
“我宁愿吹冷风,也不想待在里头了。”
在这儿跟蹲监牢一样。
他就差扒着号板唱铁窗泪了。
苏润出来时,龙门已经大开。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会试果然名不虚传!”
他以为自己已经出来的够早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他竟然连前五十名都没轮上。
抱着这一丝小小的失意,苏润往考院大门去。
然而,越往外走,哭嚎声越大。
等他跨出考院大门,就发现不少学子正抱着木质鹿呰嚎啕大哭:
“白来了!白来了!”
“枉吾三十年寒窗,竟交了白卷!竟连四书文都作不出来,吾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太难了,写不完,真的写不完!”
“谁来救救我?那个‘二’究竟该从哪里答题?”
“今天早上吃什么?鱼!鱼!两条鱼!”
……
考生们含泪眼,仰天长啸,甚至有个别想不开的寻死觅活。
周边诸多陪考的人只能不断安慰劝说,免得真闹出人命。
苏润穿越人潮往外挤,顺耳就把事情弄明白了:
原来,前面五十个出来的,大多都是道心破碎,无心再考,不得不‘曳白’而出之人。
但他们出来之后又后悔,自觉前途黯淡,人生无望。
故崩溃绝望之下,只能在考场外放声大哭。
前面的没哭完,后头出来的学子受到感染,也难掩悲戚。
据说从今早允许交卷开始,考场外的哭声就没断过。
此时,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会试出了两道特别难的题目,逼得不少学子在考场外痛哭了。
苏润挤出人潮,等待已久的侍卫就把人接走了。
下了马车,还没进门,苏润就闻到了烧鹅那香喷喷的味道。
他两眼发亮的冲进院子:
“公公,公公!”
谢天恩正在屋子里等他们回来,听见动静,急忙抬头,就见苏润两眼亮晶晶的弹射进来,直奔饭桌。
“子渊~怎么跟饿狼似的~”
见苏润眼下泛青,两眼恶狠狠的盯着满桌饭食,谢天恩亲自给苏润夹了烧鹅肉,又招呼小太监去把温着的参汤端上来,还吩咐下去,让厨房把后面的饭菜准备好。
谢天恩养了六个孩子,这才回来第一个呢!
“这两日没吃好吧~”
“杂家两日不见你~就觉得你就瘦了一大圈~”
“想吃什么~尽管跟杂家说~杂家给你们准备~”
苏润胡乱点着头,将号篮随手一放,拿起饭桌上的帕子匆匆擦完手,抓了筷子就开动:
“饿、饿、饿,张嘴吃烧鹅!”
虽然保持着用餐的礼节,但苏润还是吃的飞快。
谢天恩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好好补补~”,手上把苏润的碗堆得满满当当。
吃饱喝足,苏润舒服了:
“这才是人生啊!”
他都不想说,前两天在考院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谢天恩早就收到消息,说今科考题难,好多学子在考院外哭,故对司彦他们至今未回,并不疑惑。
“吃饱了走两圈再去洗澡睡觉~”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谢天恩劝了两句,让人将饭菜撤了,重新上一桌,又命人去给苏润准备明日考试的号篮。
等苏润回房休息后,他守着小院,等其余人回来。
这一等,就从午后等到了日落西山。
苏润一觉睡醒,发现好友们一个都没回来,不禁担忧:
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苏润等了又等,眼瞅着天色转黑,还是忍不住了。
正当他打算去考场门口看看的时候,院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哭嚎声:
“嗷!!!”
“天杀的!谁出的考题?!”
“爹爹!玉文章写偏了!咱家祖坟冒了三年的青烟,怎么突然就熄了呢?”
苏润抬眼,只见院门打开,梁玉赖在面容僵硬,嘴角抽搐的司彦身上,痛哭流涕。
叶卓然、徐鼎一左一右,扶着梁玉和司彦,免得两人一个不慎摔了。
至于张世则是提着三个号篮,无奈的跟在最后。
抬眼,看到苏润不可置信地目光,张世长长叹息:
“唉~造孽啊!”
早知道,就不该在回程路上对破题方向。
现在好了,把璨之对崩溃了。
谢天恩也是一惊:
连璨之都笑着走,哭着回?
那这会试考题得多难啊?
谢天恩不动声色将思虑抛到脑后,掏出亮粉色的帕子,上前安慰梁玉:
“哎呦~小璨之~别担心~”
“你可是柳御史和秦祭酒亲自教出来的学生~”
“要是连你都不会~那其余人就更不会了~”
“公公,你说的是真的吗?”梁玉双眼满怀希望地看着谢天恩。
谢天恩这才明白: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练就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在这儿用的:
“当然了~”
“会试~不是看这一场的成绩~”
“好戏还在后头呢~”
梁玉稍有安慰,终于愿意放开赖了一路的人形抱枕——司彦。
司彦外袍已经湿了。
见梁玉撒手,他顺势将人推到谢天恩身上,作了个揖,便回去换衣服了。
徐鼎、叶卓然和张世也被谢天恩催着换衣吃饭。
梁玉被谢天恩拖着往屋子走,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檐下,目光复杂的苏润。
瞬间,梁玉毫不犹豫抛弃谢天恩,奔过去,不死心地问:
“子渊,你文章写的什么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