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漆黑如墨的浓烟自地脉深处喷涌而出,在\"秀水高风\"的鎏金匾额前凝聚成模糊人形。
刹那间,整座沉寂多年的宅邸仿佛被惊醒,千百盏红灯笼同时亮起,将夜空染成血色。
\"你还敢来?\"
一道白影从府内掠出,悬停在匾额前。
昔日的嫁衣女鬼如今换了一身素白长裙,苍白的脸上满是怒容:\"上次差点毁我山根水源,今日莫不是来找死?\"
阴神的身影在黑烟中若隐若现:\"想离开这里,去给你那心上人报仇吗?\"
\"哈哈哈——\"女鬼捧腹大笑,笑声却比哭还凄厉,\"你疯了不成?\"
这句话像刀子般刺进女鬼心口。她沉默良久,突然问道:\"就算我让出府邸,大骊朝廷岂会认你?\"
\"我自有办法。\"阴神含糊其辞。
女鬼转身望向那块匾额,朱漆金字的\"秀水高风\"四个大字在红灯笼映照下格外刺目。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雨夜——青衫书生背着破旧书箱,在泥泞山路上高声诵经。他的眼睛那么亮,像是能把整个雨夜都照亮......
\"匾额能留着吗?\"她轻声问。
\"可以。\"阴神点头,\"百年后,我便会将原物奉还。\"
女鬼飘然落地,素白裙摆拂过石阶竟不染尘埃。
与阴神擦肩而过时,她忽然笑了:\"山水相逢,再无重逢。\"
...
李宝瓶蹦蹦跳跳的身影刚消失在夜色中,方知寒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敛去。
\"崔师弟。\"方知寒头也不回地开口,\"你刚才是不是对李宝瓶动了杀心?\"
站在井边的白衣少年笑容一僵。
\"方师兄这是何——\"
话音未落,方知寒猛然转身,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崔东山手腕,一个过肩摔将其狠狠砸向井口!
方知寒体内积蓄已久的剑气轰然爆发,如银河倒泻般从井口灌入!
崔东山瞳孔骤缩。
他此刻才明白,方才方知寒与李宝瓶说话时,那些看似随意瞥向井口的目光,实则在丈量角度,为的就是此时!
\"轰!\"
剑气如瀑,将下坠的白衣少年彻底淹没。
井水瞬间汽化,白雾蒸腾中,隐约可见崔东山在千钧一发之际祭出了一面古镜。
镜面泛着土黄色光晕,边缘镌刻着\"雷部司印\"四个古朴篆字。
\"滋滋滋——\"
刺目的电光从镜面迸发,与赤红剑气相撞,竟将井壁照得通透如琉璃。
那些顺着镜缘漏下的剑气,将井底岩石削得千沟万壑。
而镜面主体却纹丝不动,俨然是件能抵御仙人一击的远古重宝!
\"方知寒!\"井底传来崔东山气急败坏的吼叫,\"你他妈疯了吗?\"
草鞋少年站在井沿,面无表情地俯视下方:\"这一剑是警告。\"
他指尖又凝出一缕新的剑气,\"再敢打李宝瓶的主意,我就让你形神俱灭!\"
白雾散尽,露出崔东山狼狈的身影。
他白衣破碎,持镜的右手虎口崩裂,却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崔东山抬头时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齐静春到底在你身上藏了多少后手?\"
方知寒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客栈,背后的井口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那面号称能挡天劫的雷部司印镜,竟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细纹。
方知寒这一剑看似只针对井底,实则剑气顺着地下暗河直贯寒食江。
江底水道如遭雷殛,千百年来沉积的灵脉被硬生生劈开一道沟壑,连带远处\"大水府\"的鎏金匾额都剧烈震颤起来。
\"咔嚓——\"
匾额上\"大水府\"三个金字同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正与心腹饮酒的青袍男子脸色骤变,手中玉杯\"啪\"地炸裂。
他化作一道青光掠至府门,双手死死托住匾额,额头青筋暴起:\"快取江心泥来!\"
隋彬与蛤蟆精慌忙冲向江边。
那匾额是水府气运枢纽,此刻裂纹每扩散一分,青袍男子胸口的金色蛟龙就黯淡一截。
井底的水流被剑气搅得浑浊不堪,崔东山肩抵古镜,俊美的面容在镜面黄晕映照下显得狰狞可怖。
当初,老秀才让他崔瀺从十二境掉到了十境,而齐静春则是让他从十境跌到了第五境!
在小镇那场棋局,是崔瀺自认为的收官之战。
他原本以为自己算计了齐静春,不曾想竟是被方知寒这小子给搅和了。
但若仅是这样,倒也无妨。
毕竟齐静春如今算是半死不活,只能囚足于小镇之中。
因为涉及自身的证道契机,崔瀺不惜剥离一半神魂,使其寄居于另一副皮囊之中。
为的,就是彻底斩杀老秀才这支文脉!
届时,自己也能借助陈平安那个泥瓶巷少年砥砺心性,重新返回十二境!
借助大骊,自己的事功学问能够传遍整个东宝瓶洲。
裨益之丰,无法想象。
所以,崔东山才要离开小镇,跟上方知寒这只求学队伍,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斩杀这些读书种子!
可让他崔东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齐静春选中嫡传弟子,不是方知寒这个最让齐静春看重的弟子。
不是得到了春字印的赵繇,不是那个如今返回大骊京城的宋集薪,也不是林守一和李槐那些其他的学塾学生。
竟是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李宝瓶!
\"女子如何开坛讲学?如何着书立说?\"
崔东山突然暴起,竟顶着剑气逆流而上。
\"儒家七十二院,哪座书院容得下女先生?!\"
\"你齐静春选个女娃娃继承文脉,是要让她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吗?!\"
忽然,一道春风拂过。
崔东山的耳畔响起了一道醇厚声音。
“我作何想,与你何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