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心境不同,放下了许多执念,林绣休养了三四日,就决定和顾斐还有周圆周满一道北上。
对她来说,除了温陵和京城,其余地方都是全然新鲜的存在。
尤其是飞沙关,连听都很少听过,只知道那里是大燕边界,漠北一族时常来犯,这几年也常骚扰大燕百姓,而飞沙关是抵御外敌的重镇,也是最后一道关卡。
陌生,未知。
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但林绣对将来充满了期待。
启程头一晚上,林绣下厨准备了一桌酒菜,请了赵则一起,几人畅谈到深夜。
林绣也喝了点儿酒,早上醒来就有些头痛。
她是“已死之人”,从前那些全都留在京城不必带走,林绣孑然一身,行李比周圆和周满还要少。
她跟着一起去飞沙关,最开心的莫过于这两个小家伙。
从出门到上了马车,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斐在外面驾车,沉闷的脸上也多了丝笑意。
几人从赵则安排的不起眼小院子里出发,还路过了曾经居住的宅子。
林绣从车窗看出去,安安静静的,只有袅袅炊烟升起。
不知道问月和绿薇怎么样了,想必已经得到她的死讯,林绣淡淡一笑,关了车窗,重新抱住身边的两个小家伙。
而他们的马车刚刚驶离这条街道,一匹快马就驶入了小巷。
鸿雁未曾注意到这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他行色匆匆,到了院门口便翻身下马,高声叫着问月的名字。
问月和绿薇一起迎出来,细看两人的眼睛都红肿不堪,显然是哭了许久。
鸿雁形容憔悴,看着这座数日前还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院子,强压下心中苦涩,问道:“快收拾些姑娘寻常惯用的物件和衣服,世子终于松口了,今日就将姑娘下葬。”
世子自那日抱着姑娘的尸首吐血后便如枯木一般,死死抱着那具焦尸不肯松手,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硬生生扛着。
可将府里的主子们给急坏了。
问月忙问道:“那世子现在如何了?不是受了伤?可能熬得住?”
“强撑着罢了,公主怕世子一时想不开,非要跟着姑娘去了,日日派人守着,劝说世子的话说了几箩筐,还是徐姨娘有主意,劝着世子突然就同意了下葬。”
绿薇一怔:“琳琅?她说了什么?”
琳琅平时和世子连句话都说不上,世子怎么会听她的?
鸿雁一直陪着沈淮之,那些话也听到些,便道:“徐姨娘说姑娘被关在柴房里时,她念在曾经也是主仆一场,悄悄来看过姑娘,隔着门,姑娘说她原谅世子爷了,这一刀,就算了却恩怨,还嘱托徐姨娘转告世子,若世子命大活下来,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绿薇蹙眉,不太信姑娘会原谅世子,这也许是琳琅的安慰之言。
鸿雁又继续说下去:“世子起初是没什么反应的,直到徐姨娘说,若世子有个好歹,将来谁还记得姑娘和......和姑娘肚子里孩子的忌日,将来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姑娘这一辈子,该多么可怜呢?”
“世子一听这个,面容才有些松动,再加上公主和国公爷的苦苦相劝,老夫人又醒过来,一通哭一通劝,世子才点头,同意早些将姑娘下葬,恐怕世子是想着,如论如何,也要先让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入土为安。”
一番话说完,问月和绿薇都有些难过,纷纷红了眼眶。
她们猜到姑娘非要嫁给世子做平妻,是存了报复的心思,但万万想不到会这么狠,狠心杀了曾经深爱的男人,狠心拼上一条命。
也不知道姑娘到了下面,可会后悔自己所做一切?
绿薇叹息一声,转身去了内室,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拿出来递给鸿雁。
“都是姑娘常用的,还有些姑娘生前亲手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小鞋子,本想着我们几个私下里祭奠,但还是交给世子吧。”夫妻一场,算全了这段感情。
鸿雁接过来,骑马回了公主府。
府里哪还有前几天的喜气洋洋,简直沉默到让人无法喘气,一片缟素,死气沉沉的,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了主子们不喜。
鸿雁一路跑到灵堂,见到只有琳琅守着,而世子跪在那一动不动,立即就眼眶一酸,险些哭出来。
自从吐血后,世子大半的头发都变成了灰白色,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憔悴不堪,哪还有昔日风采。
姑娘去世对世子打击沉重,几乎将他击垮。
鸿雁深吸一口气,将包裹摊开,“世子,您将这些放进姑娘的棺材吧,好不好?”
沈淮之唇动了动,低头看到几件首饰,除了进京后他送的,就是在温陵的时候,那些惯用的不值钱的簪子耳坠。
林绣其实是个挺爱美的姑娘,但总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不想打扮。
沈淮之眼眶酸痛,可也哭不出来了,他流干了全部眼泪,仿佛骨血都随着林绣的离去而被抽干。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根木簪,仿佛看到林绣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可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沈淮之忍着浑身剧痛站起来,将这些东西一一摆在林绣的尸身旁边。
当拿起那件小小的,绣着一朵海棠花的肚兜时,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几乎将沈淮之彻底击垮。
他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此刻就有多么的悲痛。
是他无能,懦弱,护不住妻儿。
沈淮之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这些遗物。
琳琅心里很复杂,也许她是这府里唯一一个知道姑娘还活着的人,虽然不知道姑娘去了哪儿,但想必已经放下这里一切,开始了新的生活。
只是可怜世子还没走出来,这几日她一直陪在世子身边,知道他有多痛苦多悔恨。
恨不能跟着去死。
只是世子也怕,怕他死了,老夫人和公主会支撑不住,他一直夹在长辈和姑娘中间为难,没想到姑娘“死”了,还是不能解脱。
琳琅哽咽道:“世子,时辰到了,咱们早些让姑娘安息吧。”
沈淮之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无力地收回手。
鸿雁叫人来盖棺,合上刹那,沈淮之身子就一晃,喉间隐隐有血腥味。
他强忍着,叫人抬棺。
就将林绣和春茗,安葬在一处,这姐妹二人到了下面,也好做个伴。
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神情哀泣,沈淮之抱着牌位,亲自送林绣出城。
沿路的百姓事不关己,都在看着热闹。
夫妻不送葬,送葬必遭殃,沈淮之此举虽然于理不合,但他也顾不上了,只想着要多陪林绣一会儿。
到了城外,送葬的队伍渐渐停下,沈淮之抬首,看到一辆青帐顶马车,渐行渐远。
春茗的坟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沈淮之失神,紧紧盯着那辆马车的背影,不确定是不是里面的人在临行前,来祭奠了春茗。
会是谁呢?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淮之回神,见到安王赵则一身素白,神情沉重,赵则淡淡道:“本王来送林姑娘一程,春茗的坟本王已安排人清扫,世子莫耽误了时辰,下葬吧。”
原来是赵则。
沈淮之不欲在这样的日子里和赵则再争辩,让人紧挨着春茗的坟,将林绣安葬。
当最后一捧土落定时,沈淮之才有了些痛彻心扉的实感。
他的妻,林绣,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