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丝绸号正逆着德拉戈尼尔河而上。
这艘装备了最新型复合蒸汽引擎的巨轮，是贝格森商会旗下的主力船之一。
据说，“翡翠丝绸”这个名字的由来，源于商会老板在一次新船下水仪式上，醉醺醺地称赞自己女儿的头发光泽和柔顺。
当然，现任会长艾娜伊丝·贝格森对此说法坚决否认。
然而，翡翠丝绸号上的船员们，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毫不避讳地将这艘船称为“艾娜伊丝的秀发”。
水手们喜欢用女性的名字、尊贵的名字、柔美的名字来命名船只，他们相信这样可以平息暴躁的海神。
而“艾娜伊丝的秀发”恰好满足了这三个条件。
“艾娜伊丝的秀发”的主人，此刻正把自己关在舰桥下一层的办公室里，烦躁地抓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唉……”
她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黑眼圈爬上了她的眼眶，眼球布满血丝，一片猩红。
为了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她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和梳洗，全身都疲惫不堪，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她再也看不下去，将手中的文件扔到桌子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商会的工作似乎永远都处理不完，因为她现在还要兼顾原副会长皮埃尔·莫泊桑的工作。
副会长负责的事务，比她原本的工作量多出一倍不止。
“他以前是怎么处理完这些的？”艾娜伊丝痛苦地闭上眼睛。
有一个她不愿想起，却又无比怀念的人。
“叔叔……”
皮埃尔·莫泊桑，曾经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如今却成了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他在商会的影响力之大，直到接手了他的工作之后，艾娜伊丝才真正体会到。
他为什么要背叛商会？
难道是因为工作太累？
她不禁低声念叨着这几天逐渐兴起的猜测。
这当然很荒谬。
这不是基于人情世故的推测，而是基于利益的考量。
他放弃商会副会长之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收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那个提议是什么？
提出这个提议的人又是谁？
艾娜伊丝深深地叹了口气。
需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
皮埃尔一直是商会实际的领导者。他一走，商会的内部秩序就乱成一锅粥。
如果他是正常离职还好，但他现在是以“企图谋杀会长”的罪名被通缉。
那些平时被认为是他派系的人自然百般辩解，而与他们不对付的派系则抓住机会，将他们的小辫子一根根揪出来大肆攻击。
目前，董事会里年纪最大的元老正在努力从中斡旋，但情况并不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这次旅行真的有必要吗？
是不是应该直接乘坐飞艇去维加斯，专心处理工作？
这时，弗兰克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真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
那张脸，那个笑容，那样的眼神，以及他对她说出的那句话。
“呵呵……是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分明是喜欢自己的。
他对自己一定也有好感。
没错，在宅邸的时候，他肯定也很尴尬。
毕竟只是为了治病才那么做，不可能就此承认自己对她有意思。
尤其是在她已经把他当成变态的情况下。
艾娜伊丝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没错，这次旅行很有意义。
***
卡斯蒂利亚东部的港口城市，拉曼查。
一个男人戴着低檐帽，快步走在码头上。
虽然现在是四月，但靠近赤道的拉曼查气候宜人，终年温暖。
然而，这个男人不仅戴着帽子，还用厚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无论是码头上游荡的商贩，还是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对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表现出过多的关注。
偶尔有人议论几句：
“估计是去海盗岛的客人吧。”
“就算这样伪装也没人会在意，真是多此一举。”
“最近去海盗岛的外国人好像变多了。”
居民和士兵们都习以为常地谈论着海盗岛，就好像那些海盗是他们的友好邻居一样。
自由港，一座由海盗统治的岛屿，距离拉曼查并不远。
然而，在拉曼查人眼中，他们并非臭名昭着的暴徒，而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以及物美价廉的贸易伙伴。
海盗们也需要销赃，所以他们不会骚扰拉曼查。
相反，他们还会向拉曼查的公爵缴纳税金。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这些税金都被包装成“被伟大的公爵的海军缴获”的样子。
这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自然也了解拉曼查的特殊情况。
但他并没有卸下伪装。
他不是去海盗岛做阴暗交易的普通游客。
他是被通缉的“企图刺杀夏洛蒂亚贵族”的罪犯。
虽然是在别的国家犯的罪，但还是要小心为妙。
尤其是要提防那些精明的商人，而不是那些懒散的当地士兵。
更不用说那些带有贝格森家族徽章的人了。
他曾经是大型商会的副会长，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早知道就去弗洛兰德了。”
虽然他在那边的行踪已经暴露给艾娜伊丝，但那里毕竟有他的亲信和根基。
如果去了那里，他就可以直接弄到船，不用这么麻烦地乔装打扮。
而且，弗洛兰德所在的德洛斯，秉承着共和国的理念，对涉及贵族的犯罪相对宽容。
在等级森严的夏洛蒂亚，甚至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
“如果你犯了罪，就打一个路过的贵族一顿然后逃跑吧。在德洛斯，你会被当成解放运动的英雄。”
但皮埃尔很快摇了摇头。
德洛斯对私刑也同样宽容。
如果贝格森的枪手或者艾娜伊丝雇佣的佣兵抓住了他，共和国很可能会袖手旁观，声称“不关我事”。
相比之下，这里更安全。
“鲁阿泽尔先生？”
在约定好的地点，一个穿着商人服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鲁阿泽尔是他和海盗交易时用的假名。
虽然这个男人衣着整齐，但他轻浮的举止和凶狠的眼神，都和海盗如出一辙。
港口的官员除非是傻子，否则不可能真的把他当成商人，并在入港许可证上盖章。
拉曼查和海盗岛之间的秘密勾结，果然名不虚传。
“我听说了你的事，走吧。”
皮埃尔跟着男人上了船。
船员们个个面目狰狞，仿佛在额头上都写着“我是海盗”几个大字。
“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正如男人所说，船在第二天下午才抵达海盗岛。
海盗岛的大部分海岸线都是陡峭的悬崖，唯一能进入岛屿的通道，是遍布暗礁的海湾入口。
这条通道狭窄到连一艘船都很难通过，但他乘坐的船却熟练地乘着波浪，驶入了岛内。
海湾内部相当宽阔，一个新月形的码头将他们包围。
至少有几十艘海盗船停泊在港口。
与它臭名昭着的名字不同，自由港非常干净整洁。
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海盗们的住所。
有名的海盗都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地方拥有自己的秘密基地。
这里只是一个交易货物和寻欢作乐的繁华场所。
皮埃尔被带到岛上的一家度假村。
他以前为了交易来过这里几次。
“螃蟹钳”，一个管理海盗岛的海盗头目，经常光顾这里。
“哇哈哈！喂，这真有趣！再来一次！”
“再来一箱酒！”
“哈哈哈哈！真是滑稽！那些海军！”
度假村里正在举行宴会。
泳池周围摆放着遮阳伞，伞下挤满了浑身酒气的海盗，他们大声喧哗着。
妓女们忙着伺候他们喝酒。
一群年轻的海盗在泳池里认真地进行着赌博游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海盗将屁股卡在游泳圈里，呼呼大睡。
一个年轻的海盗正用滑稽的笑话逗得妓女们咯咯直笑，看到皮埃尔后，他过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鲁阿泽尔先生。”
“你好，章鱼腿。”
“哈哈！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的不是你，是你的右腿。”
和皮埃尔打招呼的这个海盗外号“章鱼腿”，正如其名，他的右腿不是人腿，而是一条章鱼腿。
不仅如此，这里所有的海盗身上都有人类以外的器官。
有的长着蛇眼，有的嘴里是鲨鱼牙，有的手臂是长满毛发的野兽的爪子。
最大的遮阳伞下，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他的一只手是螃蟹钳。
他就是这群海盗的头目。
“欢迎光临，皮埃尔先生。”
“……叫我鲁阿泽尔。”
这蠢货的记性怎么这么差？每次都这样……
皮埃尔在心里抱怨道。
“啊，对对对。来，快请坐。喂！上饮料！呃，他要什么来着？”
“咖啡。”
“啊，对！咖啡！”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女孩端来一杯咖啡。
女孩的耳朵不是人类的耳朵，而是兔耳朵。
她也海盗吗？
皮埃尔抿了一口咖啡，香气扑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咖啡。”
“呃，那是什么来着？前几天抢了一艘共和国的商船，从那上面弄来的。”
皮埃尔点点头。
虽然这家伙记性不好，但他驾驶船只和领导海盗团伙的本事还是值得肯定的。
否则，他也当不了海盗岛的管理者。
他仔细看了看皮埃尔的手，低声说道：“你少了一根手指。”
“被老鼠咬掉了。”
“哎呀！老鼠真可怕！我以前差点被咬掉蛋蛋……不过别担心，找神父就能给你装个新的。呵呵，你想要什么？老虎爪子？”
“以后再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比手指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皮埃尔详细地讲述了在宅邸发生的事情。
螃蟹钳却一脸轻松地听着，甚至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哈哈大笑。
该死，这家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看来只能放大招了。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明白，你们的勾当要是曝光了，对谁都没好处。现在我也被卷进来了，脱不了身了，所以带我去见那个神父。”
即使皮埃尔苦苦哀求，螃蟹钳依然只是哈哈大笑。
他灌了一口烈性朗姆酒，耸了耸肩。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当然！那个……呵呵呵……你说你开枪打了那个人……”
“等等。”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是旁边端着托盘待命的兔耳女仆。
她举起手，阻止了螃蟹钳。
“你刚才说什么？”她直视着皮埃尔。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威严。
皮埃尔的经验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仆能发出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皮埃尔的大脑飞速运转。
能打断螃蟹钳说话的人，只有一个——他的上司。
“你就是神父……？”
“嗯，没错。你很聪明嘛。”
她毫不客气地用长辈的语气和皮埃尔说话。
皮埃尔大吃一惊，长大着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就是最近在加勒比海声名鹊起的伏都教主？
兔耳女孩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详细情况我们待会儿再说。现在，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朝那个人开枪了？”
“呃，是的，但是……”
“不，再说一遍。你说你朝那个叫艾娜伊丝的女人开枪了，然后他替她挡了子弹，是吗？”
“没错。”
兔耳女孩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但这并不是愉悦的笑容，而是一种带着不祥意味的笑容。
坐在一旁的螃蟹钳脸色一沉，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呵，这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