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谦目光沉沉凝视着芷兰,对于她说的话他从未深思过。不纳姬妾.....阿翁一直没有纳过姬妾,可在外面风流潇洒他不是不知。
为何阿翁不纳姬妾他并不清楚,或许多方考量下才选择只有阿母一个正妻。换句话说,曹家虽衣食无忧,可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家。
姬妾有或无他并不甚在意,可若是为了曹家的香火他也不介意纳几房姬妾。可芷兰如此直言不讳说出有损妇德之言确实令他惊讶。“若真有一日为了子嗣延续我不得不纳妾,她们也越不过你去。姬妾始终是姬妾,你是正妻嫡母,她们怎么敢对你不敬?”
芷兰此刻真的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去纠缠,初来大夏朝时,她对嫁给谁,对方有无姬妾全然不在意。那时她想的很天真很美好,只要衣食无忧,哪怕对方妻妾成群又如何。她不必生孩子,会有一堆姬妾去生,生了多少都会叫她一声嫡母。
可能让她做到这样理智得前提是,她将丈夫当作陌生人,不曾有感情就不会在意他与谁在一起。
无论如何她都喜欢过曹知谦,即便是现在她也依旧喜欢他。只是她明知彼此不是适合的人,就不会再强迫自己迁就这段关系。这与自己还喜欢他并不冲突,可若是让她在往后的余生亲眼见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每日会以怎样的心情去生活可想而知。
那时她该怎么办?还不是选择和离解脱么,与其等到那时候,还不如免去那些要经历的痛苦,快刀斩乱麻。
和离后,他想娶谁?纳多少姬妾,生多少孩子她都不在意了。
她缓缓摇头目光坚定“我知晓你会将我放在心里,可我这一生不想每日都陷入和其他女子争风吃醋当中。我总觉得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孝顺阿母,为小米找个好婆家,酿酒,甚至以后我也想学着做生意,或是开一家酒楼我自己当庖厨。我还能做很多事情,而不仅仅是在曹家的后院,与一堆陌生的女子勾心斗角去博得你的注意,亦不想每日战战兢兢,尽力讨好舅姑,甚至为了自己不知能否孕育而每日彷徨无助。更不想与你终有一日从枕边人变成陌路人.....知谦,我们和离吧。”
曹知谦双手紧握,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疑惑,芷兰怎会将和离之事想得如此简单。“芷兰,和离后的日子绝非你想象的那般轻松。宁娶遗下人,不娶二度花。和离之后的女子,想要再嫁,谈何容易。”
芷兰微微一笑,“和离之后,我并无再嫁之意,恐怕往后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既是如此,不如不嫁,我愿陪伴阿母共度此生。”说罢,她起身向曹知谦行了一礼。“关于和离之事,还望你能应允,待我寻到合适的房舍,搬离此处,我们便去找媒人办理和离手续。”言罢,她头也不回地登上了楼。
曹知谦呆立原地,怔怔地望着她那决然离去的背影,直至此刻,他才似乎稍稍领略到芷兰的几分脾气。平日里的她,温婉柔顺,心思单纯,可未曾想到,她竟也能如此决绝。
之后的五日曹知谦去未央宫上值,芷兰觉得屋里没有曹知谦的时候她反而轻松自在一些,每每和曹知谦在一个屋内相处总有一些尴尬。
酒坊的酒都下了曲,新买的瓦罐芷兰她们驾轻就熟已经会自己做了。芷兰则是回了军营,她不得不去麻烦曹牧谦了。毕竟他现在可是她的合作伙伴,又是这盛京城极有权势之人。
当务之急她要租房,这事她必须求曹牧谦帮忙,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帮她。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勇气,竟然想到要去求那么个冰碴子,可当下能帮她的,也只有曹牧谦有这个能力了。
回军营三日,除了偶尔能见到赵破奴外,曹牧谦的影子她都没见到一次。赵破奴说曹牧谦最近很忙,真要是回军营也只是看一眼训练,就又匆匆离开了。
芷兰真是不能理解曹牧谦到底有什么好忙的,可心里又挺羡慕这种每日忙忙碌碌充实的生活。直至第四日,她才得见曹牧谦。
今日曹牧谦归营,一直在思虑李胤私下对他的暗示。初春之际,李胤欲再度派遣曹牧谦出征,然此次并非舅父领军,而是欲派他统率全军出征漠北。
此事李胤现今仅在斟酌,他却深知李胤心中所想。李胤的野心抱负,必定要平定戎狄诸部,拓展大夏朝之疆域。
然其心中疑惑,为何不想遣舅父出征,莫非……陛下已经开始忌惮舅父?
他正与赵破奴围炉烤火,忽听见芷兰在外求见。
待芷兰走进来。他双眼微眯,沉声道:“酿酒之事可办妥了?”
芷兰行礼,恭声答道:“回冠军侯,酒曲皆已入瓮。”
曹牧谦轻皱眉头,摩挲着手指的玉韘,眼中满是审视,轻声哼了一声:“倒是头一回见你如此敬重吾,倒叫吾有些惶恐了。你此来,是欲求吾钱财,还是要人?”他自然知晓芷兰将赵家赵业等几个孩子借走之事。
芷兰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笑容更显诚挚:“冠军侯英明,何事都瞒不过您。我确有一事,想求您相助。”
曹牧谦又一次冷哼道:“莫非,在你眼中,吾竟是如此清闲,时常要去帮你的忙?”
芷兰轻吐一口浊气,微微一笑,全当他是放屁。直接道:“冠军侯,实不相瞒,我此刻确实有一件棘手的事,需烦请您相助。我实在难以想出,还有谁比您更有能力,此事也唯有您这般能力超群的人,才能助我一臂之力。”
未等曹牧谦有所回应,赵破奴忽地笑出声来,旋即又赶忙憋回,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饮着杯中茶。
曹知谦瞥了赵破奴一眼,方看向她道:“不想吾竟是小觑了你,你不仅善于烹饪,连阿谀奉承之辞,也说得比他人动听。看来吾的能力,最大之用,便是为你排忧解难了。”
芷兰着实无奈,她实在不知为何每次见这可恶男人,她再好的涵养都能被他激得破功!听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话,说的是人话么?也难怪唯有赵破奴一人终日随他左右,就他这噎死人的语言,谁愿与他为伍?那不是自讨苦吃!若非有求于他,若非不敢与权贵相斗,她真想一巴掌扇死他,岂容他在此与她阴阳怪气!
她告诫自己要忍耐,日后她要走的路还长,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她想在盛京经商,日后少不得要借助这些有权有势的大臣官员。她本想继续厚着脸皮奉承几句,可一看冰碴子那副冷冰冰的脸顿时没了兴致。
她强颜欢笑地答道:“冠军侯谬赞了,我岂敢在冠军侯面前献媚,我这等小事,本不敢烦扰您。只是事出有因,无奈之下,才来求您相助。”
曹牧谦轻抿一口热茶,沉声道“说。”
芷兰柳眉微挑,郑重道:“我想在五县之中赁一屋舍,最好临近酒坊。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能劳您了。”
曹牧谦眉头微蹙看向她:“要屋舍作甚?”
芷兰尚未和离,岂能对一个陌生男子言明:我要离婚了,故而需要外出租房?
况且这冰碴子还是即将成为她前夫的大哥。她苦思冥想,怎么寻一托词,就说阿母欲搬离府邸?曹牧谦是否会应允?这理由着实难找。
曹牧谦不紧不慢地饮茶,静待许久,见张芷兰竟是片言只语也难以出口,不禁冷笑一声:“怎的,连寻屋舍的缘由也难以启齿?”
芷兰眉头紧蹙,爽利道:“我不愿阿母与家妹在府上叨扰,赁一屋舍自住更为便利。”
“仅此而已?”曹牧谦剑眉微挑,冷峻的面庞因质疑更显冷酷。
芷兰……怎么觉得在这冰碴子面前说话这么有压力?他那毫无情感的眼眸,凝视得人心中惶惶,仿若他能洞悉一切。
她强自镇定,硬着头皮道:“这理由莫非还不够?金窝银窝,都不及自家狗窝,我……我想为阿母家妹觅一安身之所,有何不妥?”
曹牧谦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面庞,良久,才轻哼一声,冷冷道:“茂陵,平陵,择其一。”
芷兰再度被曹牧谦这出乎意料的行事方式惊得茫然无措,然须臾便回过神来。这茂陵县与平陵县所居者,非富即贵。这两处屋舍想必价格高昂,她深思熟虑一番:“此两处皆不甚合适,我欲选阳陵县。”
曹牧谦神色冷淡,漠然道:“吾的能力仅及于此二处,择其一。”
芷兰不禁犯了难,这两个县的价格她着实不知能否承受。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赵破奴突然开口说道:“新妇,冠军侯让您任选一处,您尽可放心。侯爷在五县皆有房舍。只是侯爷更愿与长平侯一同生活,故而甚少回到自己的房舍。与其外出租赁陌生的房舍,侯爷之意是让您选一个县,届时您将家人安置于此即可。”
这似乎不太妥当……这岂不是欠下了冰碴子一个大人情?
可目前她确实急需搬离,这个人情欠下便欠下吧,大不了酒卖出后她少拿一些利润,权当还他人情了。她也不再矫情,郑重地行了个礼:“那我就不再推辞了,先谢过冠军侯了。您觉得哪个县合适,我就让阿母与家妹搬往哪个县。”
曹牧谦看了她一眼:“明日破奴会带你去茂陵,他自会为你安排妥当。”
赵破奴拱手道:“是。”
芷兰此时亦是诚恳地行礼:“谢过冠军侯。这份恩情我必铭记于心。”
曹牧谦挑眉,又是冷哼一声:“铭记于心就不必了,把酒酿好比你那些虚妄的谄媚更实惠。”
芷兰……她真想给他一个大鼻窦!
“还愣着作甚,晌午吃酸崧锅。”他挥手示意她退下。
芷兰行礼后转身,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离开了。这可恶的男人实在令人讨厌!
待芷兰离去,赵破奴则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曹牧谦。
曹牧谦觉察到他审视的目光,沉稳地喝了口茶,缓声道:“有事就说。”
赵破奴舔了舔嘴唇,开口道:“属下觉得您对新妇似乎颇为关注。”
曹牧谦微微后仰,手臂支在靠垫上,摩挲着玉韘,身体半倾,慵懒地问道:“何出此言?”
赵破奴瞪大双眼,粗声粗气地道:“属下尚无房舍,终日与您同住在长平侯府,也未见您有给属下安排暂住之所的打算。人家新妇刚来,只是提及让您帮忙寻一处房舍,您竟然直接将自己的房舍让与人家!这难道还不算关心?”
曹牧谦挑眉,不置可否,语气平淡地说:“你所言不无道理,不如我将房舍给你,明日起你负责在酒坊为吾酿酒,如何?”
赵破奴顿时语塞:“罢了,属下说不过您。这酿酒属下着实不会,确实得仰仗新妇。”
曹牧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既如此,多言何用!”
赵破奴无奈地撇了撇嘴,心中暗想:这茂陵县和平陵县,乃是五县之中最为富贵、安全之地。若真不关心,那阳陵县又有何不可?无非是担忧阳陵县鱼龙混杂,恐新妇时常出入有危险罢了。
唉……赵破奴暗暗摇头,他算是看透了,曹牧谦对外弟虽不假辞色,可对这外弟的新妇倒是颇为特殊。
须臾,曹牧谦眼神深邃,沉凝地说道:“自今日起,八校训练照旧,城外军营的训练,当更为严苛。”
赵破奴眉头紧皱,须臾间便领悟了曹牧谦的言外之意:“莫非陛下有旨意?”
曹牧谦的目光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缓声道:“三月之后,或有圣旨下达。”
赵破奴精神一振,“久居盛京,属下待的实在是皮子痒。”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属下已然迫不及待!”
然而,与赵破奴的兴奋不同,曹牧谦的眸光却愈发幽深。陛下有意启用他为统帅……莫非是有意压制舅父?
舅父常言伴君如伴虎,为人臣子必须韬光养晦,万不可锋芒太露,以免招致天子猜忌。
可……他对陛下的抱负与理想却了如指掌,李胤是有雄心壮志的天子。
面对一直挑衅的戎狄,李胤与文帝采取和亲避让的态度截然不同,李胤绝不容许任何人或部落践踏他作为天子的尊严。
李胤任人唯贤,无论身份何等低微,只要有才能,他皆能不拘一格地任用。
舅父就是陛下一手提拔至今日的地位,或许……陛下只是欲借此机会磨砺他,而非有意压制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