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跹只觉一阵刺痛,几乎麻痹了全身,原来这就是一剑穿心的感觉,和顾恒卿所带来的情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魔剑,只轻轻一刺,就好了。
而情痛,到了后面几世,还是忘不了,还是会痛,仿佛烙到了心骨上,永远忘不掉。
随着她的身子向后倾,轻飘飘的,无数记忆汹涌而来,盘踞在了脑海中。
原本暗淡的魔君令忽然在这一刻发起了光亮,那升腾起的黑光笼罩住了白求跹,及时将那因灵力耗损即将飞散的魂魄保住,收入令中。
一片寂静。
顾恒卿空着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一抽一抽的疼。
……
“你能不能收我做你的徒弟?”
“我收你为徒。”
异口同声,心却如一,仿佛命中相遇般的注定。她和他,是生生世世难逃的劫。
是她,牵起他的手,不理睬旁人的流言蜚语,赐予血玉笛,带他去明凰殿。那里,本是凤凰的独居之所,却从此成了他们的家。这天地,他的心,再容不下更多的人——
“为师见它乃血玉之体,没想好名字,便干脆叫血玉笛。”
“你怎么想到拜我为师?”
“你要我陪你睡觉吗?”
“为师当然会与你一块儿。”
“恒卿现在不懂得,以后会明白的。”
“下次不可再贪玩!”
“这有什么要紧,天下还有谁能抢得过为师?”
“难为你想到这个,为师很喜欢。”
……
眼泪如雨,倾流而下,顾恒卿捧着一枚魔君令,无声痛哭。
魔宫的大殿一阵摇晃,那些六神无主的魔兵们四分五裂地逃散,口中直嚷着:“不好了,魔宫要坍塌了!”
众人听言大惊,只见头顶裂开一道道大口子,宛如蜿蜒的蛇,蔓延增长,一个鼠符主人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逃出去吧。”
众人点点头,却又看向了仍哀痛欲绝的顾恒卿。薄求迟疑了下,走过去,道:“仙长。”
顾恒卿脸上留着泪痕,非但没有一丝狼狈,反而更使得他的俊脸有一中凄楚的绝世惊艳。果然相貌也是一大杀手,薄求却视若无睹,说道:“我想佛法无边,白兄在人间时就经常讲述佛法,或许可以念诵《涅盘经》使其起死还生。”
顾恒卿眼睛有了一道亮芒。
薄求的声音暗沉下去:“只是现在,我们还是快点出去的好。”他看了看那些破牢而出的人们,说:“所有人,都要出去。”
顾恒卿说:“我本就是有备而来,出发时用梧桐木做了一艘船舫,能容纳上千万人。”他抬袖抹了抹湿迹,眼圈红红的,神情却是十分的坚定,左袖一挥,一道清色的漩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顾恒卿说:“你们都抓紧时间进去。”
人们都巴不得这一声,你拥我挤地进入了漩涡内,顾恒卿等最后一个人进去了,自己才随后。地动宫摇,碎片从头顶一片片砸下,漩涡光芒一闪,已然消失不见。魔宫里,空无一人。
人们一出漩涡,就发现自己已在一艘船上,容量极大,便是把人间整个京城放上去,也有空余之地。当下众人无不对此惊叹,更对顾恒卿满怀敬畏。
顾恒卿却没心思理这些,独自站在甲板上,负手眺望远方,船无人驾驶,自动飞驰向人间。
魔宫,可该是他熟悉的地方,初次来的时候,他还是被辛紫轩抓来的。那时法力不济,差点连累了师父。
他受了些微伤痕,远不及师父在魔宫遇险的多,但她还是紧搂他在怀,急切地问道:“恒卿,你有没有事?为师这就带你回仙界。”
她抱着他,披荆斩棘,斩灭了无数魔兵,纵身飞行:“恒卿,抱紧我。”他当时已昏迷,只能恍惚的听见她的声音,然后感觉腰间一紧,愈来愈紧……
可以想象,一袭白衣在漆黑的混沌下是怎样的疾如闪电,仓促之中,接受着一次次考验。
往事已矣,曾经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走了。可是师父,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顾恒卿偶然一回头,看到一股浓黑的火焰自地底深渊喷薄而出,将整个魔界颠覆淹没。魔界,真的大难了。可是,他没时间去救那些魔兵了,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魔界,肯定比仙与人有更多的了解,他们应该有解决困难的策略。
顾恒卿带着一群人,载着飞船,逃窜而去了。他们的背后,仅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灰黑变了天的地狱。
师父,你,等我。
一间密室,一张寒冰床,床上躺着一个黑发白衣女子,容貌清丽出俗,颇有仙姿。她全身一尘不染,还冒着丝丝寒气,倘若这寒冰美人能睁开眼,一定会是最漂亮的风景。
浅浅的脚步声,惊醒了悲戚的密地方。
一身清淡,一世成灰,仿若雪落的声音,覆盖上了死一样的寂静。顾恒卿的周身缭绕了清气,黑发微飘,天青之色的斗篷被寒冷的灵气吹动,兜帽悄然落下,唯剩一张绝世倾城的脸,令人叹容观止。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忘却了其中的疲倦和操劳,视线焦距于一点。
那干净的白衣,曾用两生感动他的生命,用一颗真心为他遮风挡去,独自面对那萧瑟的荒凉。
天青衣裾翩翩,顾恒卿殷唇对着血玉笛,玉手在笛上轻轻而动。
一千年了,宋师叔和草灵君、南极仙翁都来看过你,说当初你也是在这里照顾了我一千年,那如今,换我来守护你这一千年。我等你回来,不论多久,我相信你总会醒来。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你舍不得我,不会放心我的。只要能等得你回来,一千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恒卿吹奏完一曲,垂下手,神色紧张地凝视着白求跹。她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呼吸,没有醒来的迹象。
顾恒卿轻叹气,坐在床边,伸手触摸着那莹润的脸庞,冰冰凉凉的。
“师父,”他开口道,“鋆见刚刚来看我了。自从上次魔宫大毁,整个魔界都遭殃,远在妖界的鋆见闻讯火急火燎地赶来,并重新建立一座宫殿,召集幸存的魔兵。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种族休养生息,也足够魔族恢复原力。只是,他们现在已经不如以前来的昌盛,也不会再敢打其他外界的主意了。鋆见没有找到救活青漓的方法,但她已经释然,心意到就好。她跟我说,学会怜取眼前人,不必再执着于虚无缥缈的幻想了。我原想祝福她再任魔君,合理运用魔君令的力量,可她还带了礼物,说想请我做魔夫。
“我严词拒绝了。因为,师父,我是你的。婚姻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父母不在,奶娘辅佐鋆见,但我心里只有你,你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一直爱的女人。所以,我哪都不去,永远守在你身边。鋆见很乐观,我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含笑离去。我想,我以后还是能和她做朋友的,就像一开始,不打不相识,朋友一场。”
他讲述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一个不放地通通讲给白求跹听。就像很久以前,他晚归回明凰殿,絮絮叨叨在床上与她讲述一样,津津乐道,没完没了,却真的很幸福。
顾恒卿嘴角扬起:“师父,宋师叔暗恋了你很多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喜欢了你多久,但还是被我知道了。他当初分明就是吃醋,才把我赶走的。但那又怎样,我还是你的宝贝徒弟。师父,我去人间听戏,有一出师徒恋,是讲男师女徒的,但和我们的有点相似。有一句台词言道:‘莫非是师为你的徒儿宝贝’,师父,我记得那次草灵君称我为你的宝贝徒儿时,你的脸有点红了……我想人生如戏,弦刀君如果还活在世上,没准还能为我们写下一部着作。
“雪容嫁给了一个雪妖,难得的是剩下了血统纯正的雪精灵。雪城处在高山雪岭之中,极寒之地,那些个精灵身子比冰块还冷,头发比雪还白,所经之处都会凝结空气中的水汽,也因此,雪城上方的会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也许哪一天,雪族真的能壮大起来,恢复往日的繁荣,不过那都是别人的事,我们只管我们自己的。师父,外面还有好多精彩的事情,我一个人也说不完。等你醒了,我们结伴一起出去看看,像曾经那样,我呆在你身边,什么都不懂,由你讲述着一大段一大段的名言警句和大道理。”
顾恒卿浅浅一笑,眼睛里闪着水光,满满倒映着那无半点瑕疵的身影。
“弟子说过要陪师父天长地久,定会遵守承诺,师父也不能食言。”
寒凉的灵气在密室缭绕,飘忽,时而撩起他的发丝,他默默垂着眼睫,一丝旁骛的心思都没有。师父没醒,他就等下去。反正,他等的次数还少吗?
人间有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鸳鸯并不忠诚,之前看似恩爱,完了后雄雌就会分开,不再在一起。为什么要去羡慕别的?我们就是神仙,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只做彼此的道侣,相依相守。
眉心的皱,遮不住离愁,你唤我名字的时候,几度想起催我泪。唤不醒的爱,只能等你自己醒来,沧海变桑田,如何记载往事的对白?
记忆不会苍老,神仙不会变老,示问白雪依旧。何惧那黄泉轮回路,只要你还记得爱,走几遭,我的千年等待也不枉。
夏蝉冬雪轮回间,愿有来生续前缘。一见如故,再见如初。
你说过,在最深最真的爱面前,连孟婆汤也会失效。我相信了,你也的确记得我。所以师父,我感觉到,你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