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戴斗笠的白发男子,纵身一跃,双足蹬在一截竹枝上,单掌贴灵符侧胸,凝聚起一股雄厚的棕色光芒,推向凌忘琴。
凌忘琴冷眼一扫,手下动作更快,琴弦波动,发出铮铮的声响。
棕光在半途中被截下停住不动,反而调头攻向白发男子。那男子一脚翩飞,眼中凌厉的锋芒一闪而过,身子跳开。棕光砸中他原来的竹枝上,“轰隆”一声,焦黑了一大片竹子。
白求跹心疼竹子,怒从中来,却分得清敌我,一时又不好发作。
男子在离地面还有三寸之时,身形突然偏离,一个翻身,单臂勾住一个竹枝,纵力跃上,随后再聚起灵力拍掌向凌忘琴。
凌忘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琴音轻轻蒙蒙,龙言凤语,一股掌风从天灵盖劈来,他不慌不忙,恍若未觉。男子目光一凝,只用了半成功力,几乎就在同时,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如被琴弦割到,被音波震开虎口。他急用力一拽,强行震开自己的身体,砸到了一竿竹子旁,手骨发麻,勉强站起,神色冷冽地向凌忘琴望去。
“无用。”凌忘琴评价道。
男子并不着恼,目光悠悠一瞥,原本的绿白色女子不见了身影,应该是趁他和凌忘琴交手时,偷偷遛上了道路吧。
凌忘琴显然也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也不知道白求跹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登时恼怒,琴声宛若惊涛骇浪,掀起狂澜。男子连翻几个跟斗,攀上竹枝,在一根又一根绿竹间跳跃,逃脱。
他轻功十分了得,一招“猴子捞月”障眼法,倒垂身子,却是往上腾翻,降落至凌忘琴的身后,靴子一扭,凌波微步,急速逃离。
凌忘琴额头青筋直跳,琴声仍在男子后背攻击,但都被男子手中的灵符挡住。
“可恶,该死!”
凌忘琴一摔琴,站了起来,凝望着二人逃离的方向,神色阴郁晦暗。
男子疾步狂奔,没料到一棵树前多了一个绿白色的裙角,正是方才趁乱逃跑的白求跹。白求跹看着他嘻嘻笑道:“多亏你调虎离山,我也能先溜出来,不然咱们也没这么容易逃脱。”
男子凛若冰霜,冷冷不说一句话。
白求跹摸摸鼻子:“哦对了,我叫白求跹,是这个鸡符的选定人,你也是被灵符选中的吧?”
男子不答,灵符在手中玩弄,已然表明了。
白求跹又说:“你这个是……”定睛一看,讶异道,“猴符?怪不得你能在竹林间跳来跳去。上蹿下跳的,像猴子一样。”
男子缄默无言。
白求跹看看他,说道:“阁下如何称呼?”
他声音幽冷,不带半分情感:“刑月。”
白求跹在心中暗道:不就一个名字吗,说话都要扮酷,搞得很高冷,其实身手也就那样啦。
刑月转了身,径自走着。
白求跹赶紧追上去:“哎,反正我们都是要找灵符选中的人,你看你现在遇到我,已经有一个了,我们一起往下找,会越来越多的,这样也能更快完成任务。”
刑月冷漠地瞥她一眼,偏了头,自顾自走着。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白求跹道。
刑月不予理会。
白求跹嘟起嘴,回头又担心凌忘琴追上来,踢了脚边的一块石子,远远跟在刑月的后面。可刑月身上有猴符,品性又怪,不喜欢别人在他身后跟着,当下运用轻功上蹿下跳,将白求跹甩了十八条街。
白求跹眨了眨眼,刑月不知上哪去了。唉,算了,还是接着走吧。这都第几天了,才找着一个灵符,而且它的主人脾气又如此古怪,不大好相处。
白求跹嘟囔着走路,忽然发现前方有个岔口,是选左边还右边?
白求跹摸了摸下巴,看向右边:“这边竹子茂密,刑月很有可能是去这里的。但他这人这么乖,我已经不想多聊了,还是离他远点,就左边吧。”她得意着,往左拐。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求跹感觉自己回到了原地:“咦,这石子好像是被我踢过的。”她有点担心,揣着小心思慢慢走着,眼前豁然开朗,琴声可谓是阳春白雪,竹林飘荡着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啊。
等等,琴声……
白求跹顿住脚步,脸上神色一凝,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欲哭无泪。
凌忘琴悠悠弹奏着琴,瞅了瞅白求跹道:“没想到白上仙这么舍不得在下,方才急着逃跑,现在又匆忙回来了。”
白求跹咳嗽了一下,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走错路了,你能不能放我一马,就当没看见?”
“没看见……”凌忘琴手指一勾,琴弦一跳,“刚刚已经逃脱一个,我怎能再放任送上门的一个。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白求跹咽了口唾沫:“看来咱们是非打不可了。”
凌忘琴冷笑道:“白上仙自便,在下无不奉陪。”
白求跹皱着眉,思考一番,说:“咱们舞刀弄枪的难免会受伤,要不就文雅的比一比?如果我输了,就……呃,就保证再也不去魔宫。但要是我赢了,你就放我走,行吗?”
凌忘琴道:“你凭什么有自信能赢我?输了就不去,我怎知你背后会不会耍花招?”
“那你想怎样?”白求跹心一紧。
凌忘琴瞟她,凉飕飕道:“我要你滚出这里,别再踏入竹林半步。”
白求跹松了口气,说:“这个好办。”
凌忘琴抹了抹弦,语气和缓:“怎么个比法?”
白求跹眼珠一转,道:“自然是弹琴了。你不是魔界第一琴手吗,我就和你比琴艺。”
凌忘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嘲道:“白上仙,我敬重你是上仙,也佩服你的才华,但你也莫要太自信,得意忘形了。我自诩琴才,更不会空担这名誉。你若跟我比试琴艺,简直是找死。”
白求跹不以为意地淡笑道:“这不正合你的意吗?你以为我比不过你的琴艺,那我们就比试一番。倘若我真的输了,就退出这里,不再打闯魔宫的念头。但我要是有一线希望,赢了你,你也不可耍赖,愿赌服输。”
凌忘琴道:“我凌忘琴虽修摸到,但也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你既然想不开,那我就成全你。”
白求跹微笑道:“行,那就说好了。我们每人弹一首曲子,听谁的最至情至性。”
凌忘琴挑眉。
白求跹说:“琴声要好听不难,但要有情,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好,我就陪你玩玩。”凌忘琴勾唇。
白求跹说:“我没有琴,就借你的使吧,如何?……你应该不介意别人碰你的琴吧?”
凌忘琴抬起眼皮,瞅着她:“一般人敢碰我的琴,我就剁了他的手。不过既然是冰清玉洁的白上仙,同样是干净人,那就干净人惜干净人,暂借你弹一会儿。”
白求跹扯起嘴角:“那就承蒙凌小弟好意了。”
凌忘琴站起身,站到一边,做了个手势,示意白求跹弹。
白求跹忙道:“我先酝酿一下,你先弹吧。”
凌忘琴挑了挑眉。
白求跹说:“怎么,你是害怕了?哈,有琴心没什么,最主要的是你的琴心还有魔道,啧啧,我虽没有很好的琴心,但我有无相心,禅心之道,比任何心都清净。”
凌忘琴不言语,提袍坐下,手指轻轻在弦上拨拢,丝丝清音倾泻而出,带了分凄凉哀婉之感,仿佛一下间,给听者展现了一幅寒鸦冷月的画面。意境是这样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被一群强盗欺侮,奋力挣扎奔跑而出,摔了无数次,伤了无数次,最后跌跌撞撞迷茫在人海中,不知该干什么,何去何从。
歌曲充满悲愤伤痛之情,几乎令闻者涕泪,肝肠寸断。
白求跹凝着眉,喃喃道:“无相,无情,无情又是情……”
凌忘琴的手一抹,琴声已悲痛结尾。白求跹抬起头,见他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心稍稍有点儿不安。
“到你了。”凌忘琴说。
这次真的是她了,如果说弹奏爱情的曲子,那的确算抒情,只是比不上凌忘琴弹的凄惨。不如……
白求跹没弹过琴,但印象中前世的自己是会抚琴的,所以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决定和凌忘琴比试一番。老天待她不薄,一定能赢的。
白求跹深吸口气,玉手挑起琴弦,丁丁玲玲,清脆悦耳。
凌忘琴在一旁静静听着,眼中满是嘲讽意味。然而,在听到后面的琴声时,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这个面前严肃,正认真抚琴的女子,嘴唇轻轻颤抖。
白求跹将看破尘缘与心中所爱融合起来抚弄,原本堪破红尘便断情绝爱,她偏是心有执念,爱同在。
这想法明显大胆,可居然真的被她用琴曲的方式弹奏出来。
观云听水,曲子表现出一幅诗情画意:一对神仙眷侣在树下抚琴,舞剑,品茗,听禅。犹如云水,犹如竹梧,零零点点,却积满了无数回忆,像是包含了无数眷恋与静思。然而,琴声发生转变,先扬后抑,开始向高潮发展,似经历了许多风雨,仍不忘初心。一见如故,再见如初。
“铮!”一根弦被勾断,白求跹的手指一麻,痛感传来,却没有被割出血,她忍痛欢笑道:“不好意思,把你的弦弄断了。”
凌忘琴垂下眼睫:“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