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颠簸,马车被震得一荡一荡的。白求跹目光一窄,握紧了白母的袖口,白母如受暗示,那只袖子的手缓缓放上白求跹的手背,传来一分分温暖。
白求跹凝望帘外,对白父说:“老爹,我们这山路要走多久?”
白父微笑说:“两天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刚才前面堵了,一天就够了。”
大白天的闹什么事呢,白求跹皱了皱眉。
白父却翘起二郎腿,对着白求跹笑道:“跹跹,老爹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白求跹漫不经心道。
白父说:“这是我听来的故事,有个马夫独自驾着马车,长途跋涉有点渴了,就到街边的一家杂食店讨碗水喝,刚好那个店老板是个年老有经验的,眼力很好,看到马夫说你的车上缠绕着阴气,有大难了,会撞死人的。马夫听了,害怕了,问该怎么办。店老板就说你快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丢在地上,然后让马蹄车轮子踩过,不要回头,就好了。马夫赶紧照做,将外面的衣衫脱了,放在地上,马车经过,一路上没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有个贪心的老头子,看见了路上有衣衫,便伸手去捡,谁知刚好一辆马车经过,把他活生生轧死了。”
白求跹惊讶道:“啊?”
白父点头说:“嗯,那个马夫像是着了魔,没有看到老头子,人明明就在眼前,却看不到。而且这马夫的主人是个当官的,地方人都惹不起,所以老头子死了有冤无处诉,就叫贪心不成蚀把米,小便宜不要去贪。”
白母责怪道:“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白父说:“我就跟跹跹说说,叫她不要贪小便宜,地上的东西也不要去捡,有些人是故意放在那的。”
“欸,你钱掉了也不去捡,反说是别人的。”白母翻了一个白眼。
上次白父掉了一把铜钱,低头看见,只当不是自己的,有人全捡起走了,白母问起,他说那是别人的。等回到家,才发现身无分文,因此白母大骂一通。
“马车怎么停了?”白求跹不想听两人拌嘴,借此拿别的话题扯开。
“嗯?是不是又堵住了?”白父伸长脖子,微微坐起来,往外面看看。他掀开帘子,发现马夫才上座,问:“咦,师傅,你方才去哪了?”
马夫肉墩墩的脸挤出笑容,说:“哦,我看到路上有一件衣服,还干净的,应该是有人丢掉,就去捡起来,正好给我家孩子做鞋。”
白父听了,脸色一变:“啊,你刚才捡了地上的衣服?”
白求跹在车内听得清楚,嘴角抽了一抽。
白父果断回头,对白求跹和白母说:“赶快下车,一刻也不要停留。”
他又回过头,给了马夫一吊钱,说:“师傅,我们提前下车了,钱都算进去。”
马夫愣道:“怎么了,这不半天还没到吗,你们去的路还远着。”
白父摆手说:“不坐了,我们不坐了。”
白求跹牵着白母的手,和白父一同下车。白父再三推辞,马夫才莫名其妙地揣着钱,驾车离开了。
白父“呸呸”朝地上啐了几下,又连念好几遍《大悲咒》,才对白母说:“我们还是往原来的路上走,那里应该不堵了。”
白母说:“你呀,宁肯多等下都不行,偏偏要走山路,现在那人捡了东西,我们又不得不下车往回走,白浪费半天工夫和一吊钱的盘缠!”
白父皱眉说:“这有什么办法,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肯定还有去那儿的马车,我们多等下。”
白母一路抱怨着,却还是不得不跟着白父和白求跹往来时的方向走。原先那个岔口,没有了争吵,却有一滩斑驳的血迹。白父大皱眉头,白母也是连连摇头,拉紧了白求跹的手,往后退了退,白父说了句“呸”,就绕开了走。
白求跹望了望,等走了有一段距离,小声说:“我们还这样走下去,会不会有问题?”那血迹,明明就不是野兽搏斗留下的,地上没有明显的脚印,但事情绝对会简单。
白父说:“还有什么办法,今天大年初一,得去你外祖母家看看。你呀,多念几遍‘大慈大悲观世音’就行了。”
白求跹撇撇嘴,心里着实不安。
三人行到傍晚,仍不见过往的马车,白父说:“真是奇了怪了,平常这个时候还是会有车辆的,难道……”他眸色一紧,又否决猜想,“不可能,现在才白天,还不会打墙。”
白求跹正为来时一系列的怪事而烦忧,一听白父口中的隐晦句,好像被提醒了一样,对哦,西平镇越来越不太平了。
前天有个人称傻汉子的男子喝醉酒,当时本是傍晚,走着忽然眼前大亮,看到前方有一座座酒楼,便信步往那条路走。可走了许久,他渐渐发现自己不认得来时的路了,连家在哪都不晓得,周围也没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偏偏那些酒楼虽开着,但里面也没任何的人影。傻汉子愈发感到奇怪,不知走了多久,有了尿意,就寻了一棵树下方便。这尿一撒,眼前的景象登时变了,周围变得阴森黑暗,倒是晚上的情景。傻汉子慌了,看看四周,完全是陌生的情景,刚好不远处来了一队人,说是来自西河镇运货的,傻汉子就问西平镇在哪,那队人说:“西平镇?离这里有五里来远。”傻汉子大惊,知道是鬼打墙,若不是方才自己一撒尿,破除了阴术,还不得被戏弄道团团转。那队人说:“你想去西平镇,正好和我们通路,就跟我们来吧。”于是,傻汉子就跟着那队人回到了镇子,跟镇上的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听者半信半疑。
邪煞厉鬼,通常不会针对正人君子,因为他们身怀大义凛然正气,连鬼见了都害怕避之不及。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不被恶灵欺负?
宋昀叮嘱过她,没事不要到外面去,就算出去了,也不要走太远。她当时隐约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细问有何之事,宋昀却只字不提。而草灵君,吞吞吐吐,含蓄地告诉她冥界有动荡,镇子有一段时间要不安宁了。
她心里早有对少年宫有和草灵君身份的怀疑,听了这番陈述,愈发肯定,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也许,他们就是华山下来的神仙,机缘巧合与她相识,并在必要时助一臂之力。
这么一想,有些事也能说得通了,她前世是神仙,宋昀和草灵君应该在那时就认识她,所以才会下凡来的。
白求跹握紧了腰间的香囊,对白父说:“老爹,我走前面吧。”
“你走前面干嘛,躲在你娘亲身后就好了。”白父严肃道。
白母将白求跹拉到身后,说:“对,你跟着娘亲走就行了。”
白求跹目光一沉,果然,连白父都发觉其中的蹊跷,然而此时想退步恐怕不容易,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谁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
白求跹心中隐隐不安,略为担忧道:“娘亲,我们今天是不是不该出来?”
白父说:“为什么这么说?”
白母抿了唇,握着白求跹的手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
白求跹低低道:“先是堵车,我们绕道走,然后马车也被赶走了,我们走了这么走,还没有新的车。”
白父说:“这谁会料到,放心好了,马车应该很快就会来的,多等几下好了。”
白求跹满怀忧色,白父虽如此说,可她的心里还是不安。尽管这处山林亦有马车经过,但彼时日渐西斜,天马上要暗了,野外总有一些看不见的危险,危机四伏。白父许是看出了白求跹的恐惧,好声安抚,又说:“老爹一直念《大悲咒》好了。”
听到这句话,白求跹如吃了定心丸,胆子也大了点,眉弯虽然还没舒展,可也没有方才那么忧郁了。
白父一边轻念着《大悲咒》,一边带头在前边走:“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白求跹亦在后面牵着白母的手,在心里默念着:“……唵、萨皤啰罚曳……”
一家三口便这样行走了一段距离,马车还是没有开来的影子,但是危险好像离他们渐渐远去了。不多过了多久,天还没有完全阴沉,猛听得旁边树梢上一声散漫的清冽男音:“持大悲咒可以解决生死中最切身的善终和善生问题。可扫尽一切不吉祥的恶死,具备种种吉祥的善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听到有人念这咒语。”
白求跹一抬起头,看见一袭灰色布绸长裘的男子,修眉俊目,斜飞入鬓,两只丹凤眼微微上挑,浅红的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肤色白皙,黑发高高束在脑后,一手撑在树干旁,懒懒散散地说:“你们一家出游啊?”
此人如此奇怪,说话的态度休闲散漫,浑身透出一丝放荡不羁的洒脱,却仿佛带了分别样的侠士气概,不论再心情不好的人,见了也能由衷感到一种慷慨热血,激情昂扬的斗志。但看样貌,倒是越众而出的那种。
白父瞧着那吊儿郎当似的男子,眉毛一皱,轻声说:“不要多理。”用眼神示意白母和白求跹快走。
那人看了白求跹,却是眼睛一亮,笑道:“一朵飘忽不定的白云出现在了天际,石某纵是无缘,也要多看几眼的。”
这人说话可真是怪,白求跹好奇地看着那男子,他居然对着她眨眼,充满好意,应该不是坏人。
白父过来,拽着白求跹就走。
男子的目光随着白求跹的走开而移动,眼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亮,最后居然哈哈笑了,说:“我石小侯离开华山一千多年,居然还找到了一个和顾师叔十分相似之人,一样的淡漠,一样的气质,如果不是还有诸多江湖身外事,我一定收了当徒弟!”
那男子的笑声还在后边回响,一字一字敲中白求跹的心窝,白求跹边走边想,难道,他口中说的顾师叔是顾恒卿?
白父的手掌宽厚温暖,给了白求跹十足的安全感,此刻她想回头再看看那男子,白父却先察觉到了她的动机,轻声说:“别去理疯子。”
白母也在旁说:“对,我们走自己的。”
白求跹正想说他不是疯子,可能是仙门的人,但还是闭了嘴,自己的那些话,父母是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