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宋昀,表情各异。
仙门的长辈神色复杂,相互看看,唉声叹气。
宋昀和白求跹从小一起修炼,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而且两人郎才女貌,法力又是仙门上等的水平,若能在一起,还真是一段佳话。
可惜,白求跹早已委身于自己的徒弟,而宋昀居然因为吃醋,打着救人的名号,动用几乎整个仙门之力。
是关心则乱,还是嫉妒心作怪?
男人吃起醋来,也真要命。
宋昀脸色铁青,盯着顾恒卿,目中直欲喷出火,气氛僵持中,他目光猛地一冷,广袖翻飞,仙剑祭出千道净气,口中道:“值不值得也不由你说了算!魔族视人命如蝼蚁,残杀无数生灵,便是替那些枉死的仙魂,我也要讨回公道!今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出白掌教!”
顾恒卿的血玉笛化成一柄剑,横在胸前:“你们所谓的仙门正道,不过只是举着正义的旗帜,肆意杀戮,与魔有何不同?”
宋昀目光森寒:“魔障信口胡言,我等修炼纯净之术,乃替天行道,岂是你们这些浑浊的魔物堪比?”
顾恒卿哈哈一笑:“替天行道?可是我师父告诉过我,修仙就是逆天而行,你们都逆天了,还替天行道!”
宋昀怒不可遏,大喝道:“一派胡言!分明你嚼舌诽谤,还敢描黑上仙!”
众仙众有一道疾光打向顾恒卿,宋昀趁机爆出那千道剑气,顾恒卿挥剑一一抵挡,鋆见挥甩着银钩鞭,踏空披荆斩棘而来。
仙魔又开始交锋,刀丛箭羽,纷纷扬扬。混乱间,有数道白花花的利箭似的东西,夹杂着逼人的仙气射向顾恒卿,顾恒卿目光一凝,却在这时另冲出一人,挡住了那白色的东西。
“姚婧师姐!”鲁元急匆匆地跑来,扶起胸口插满了白色草箭的姚婧,泪流满面。
宋昀一看,气得青筋直跳:“谁放他们出来的?”
李越出班道:“启禀掌门,看守仙牢的祝康师兄昏迷了。”
而顾恒卿瞅着那白箭,微微一愣神:“诛心草?”
宋昀冷笑道:“不错,顾恒卿,你以为明凰殿种了哪些植株我不知道么?”
顾恒卿握紧了拳头,道:“卑鄙!”
宋昀阴沉着脸:“论卑鄙,怎及魔族的手段。我们仙门,只为正义故,不拘小节。”
顾恒卿看向搂着姚婧大哭的鲁元:“师姐,你不能死啊!师姐!”
姚婧嘴角溢出许多鲜血,轻轻道:“这诛心草伴了强大的仙力,毒性更强了一些,师姐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好难受,好痛苦。”
“师姐,你不能死啊!”鲁元悲号道。他平生会的言辞不少,但真的要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笨嘴拙舌不知说什么,他和姚婧相处很久,即便被魔族控制,也合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张了张嘴,好几下没说出话来,只能低低说:“我们好不容易逃狱出来,你怎么又这么傻,顾恒卿他不怕那些诛心草的啊。明明知道……这个没有解药的。”
姚婧欣慰地笑道:“可是我终究还是欠掌教一个人情……她开恩减缓我娘的罪行,少受一些苦,早点入轮回。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也要偿还,今天,就还在她最看重的徒儿那里了。”
“哇!”她又喷出一大口血,胸口的伤渐渐裂开,心情激荡,蓦地趴在鲁元的肩上,明眸中满是伤感,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滚落下来,“师弟,以后你要好好活着,为我们曾犯下的错事赎罪。”
鲁元身子一动不敢动,却恨不得替她受这噬心的痛苦,心中又痛又怜,只能笨拙地说:“傻师姐,活着,我们一处儿活,死,我们一处儿死。”
仙力加剧了诛心草的毒素,姚婧压不住,果然毙命了。鲁元抱着她俯低在地,哽咽哭泣着,忽然目光一冷,眼泪止住。
宋昀大喝道:“不可!”
仙气爆破,血肉飞溅,两个人从此与世长辞。鲁元,甘愿为了陪同师姐,也为了近一步帮助魔族,自爆仙身,数百名仙门弟子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
而此时,顾恒卿煞气弥漫,同用仙门法术,二者相融,竟也能发挥雄厚威力。
“顾师叔小心!”一声惊喊。
血溅三尺,一个人影跌落下来,顾恒卿微侧头:“竺八?”
竺八满身血迹,身形狼狈,身体抽搐几下就没动静了。旁边戚木匆匆赶来,抱着竺八大哭。长孙厚一怔,原想趁乱偷袭顾恒卿,哪知竟会有仙门弟子舍命替他挡剑。
宋昀暴怒道:“戚木,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否则休怪我无情!”
戚木抹了抹泪,抱起竺八的尸体,转身仿佛孤单落寞地走着,大风裹起衣袍,猎猎作响,吹得长发飘动,浑身都是一种哀伤和孤冷之气。
顾恒卿目光一转,道:“杀害本门弟子,这也是你们口中说的替天行道?”
宋昀喝道:“若不是那竺八来碍手,你早栽在我手里!是他一时糊涂,被你迷惑,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顾恒卿薄凉一笑:“宋昀,你一人两只手就敌不过我,再多几只也没多大用处。”
“魔障狂妄不逊,老夫就和宋掌门来讨伐你!”长孙厚喝道,也挥起了剑。
战乱一起,就会有许多性命丧失。仙魔直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又有数人集合阵法独攻击顾恒卿,顾恒卿愈战愈勇,身上的煞气不自觉高涨,直至最后,双目泛出嗜血的红光,魔功一展,黑光爆破,随着一声声惨叫,百来弟子灰飞烟灭。
“好重的煞气!”其他门派的掌门无不惊骇。
而顾恒卿犹如地狱出的恶魔,嘴唇呈现一种妖异的血红之色,黑发无风自动,衣袍飘摇,周身萦绕的黑气慢慢凝成九尾的形状,杀戮万千,血玉剑起,煞气覆盖,死伤无数。
漆黑的煞气笼罩了整个魔界,每个人心中都莫名产生一种恐惧,便是那些魔族虽有些兴奋,但亦怀了几分担忧。
“顾兄!”鋆见叫道。
那些煞气不但噬灭了仙门弟子,不少魔族同胞也被牵连其中,死于非命。
顾恒卿对那些叫喊充耳不闻,似乎着了魔一样,散发着更多的煞气,隐隐的,上空逐渐浮现出一个九尾狐图腾。
众人无不惊骇胆寒。
清厉的凤鸣,一道白影腾空而出,双臂平展,裙袂飞扬,犹如一头展翅翱翔的凤凰。
那,可不就是众人眼中声名赫赫、凤舞九天的白上仙吗?
“啊,是白上仙!”有人指道。
“白上仙,真的是白上仙!”
宋昀等人仰望上方,脸上忍不住有一丝欢喜:“白掌教!”
白求跹降落于顾恒卿身旁,不顾那滔天的煞气,清冷的声音道:“恒卿,你清醒点。”
顾恒卿却仿若变了个人,额上的红色印记乍然迸现,黛眉一皱,深黑的血海翻涌而出。
“师妹小心!”宋昀叫道,举剑就要去帮忙。
但白求跹双手合十,仙气缭绕,同样召出了凤凰图腾。
“神兽图腾,难道顾恒卿是神界的九尾狐?”宋昀眸色深沉。
凤凰与九尾狐相冲相撞,而凤凰多是避让,九尾狐却是疯了魔一般,不受控制。
“遭了,煞气反噬。”白求跹怔怔地望着被煞气围裹其中,看不分明的顾恒卿,手微微地颤抖。
下一刻,一个手抖,九尾狐昂首嗷叫,又有不尽仙魔惨死。
白求跹凤眼有一抹哀凉,似没听到身边人的呼唤,右手轻轻抬起,却又不敢再动下去。
“师妹!”
又有一处爆破,白求跹索性闭上了眼,咬咬牙,手掐诀,瞬间又垂下。
一声闷哼,顾恒卿周身弥漫的煞气,颇有毁天灭地之势,只是再强大的力量,也难防怀中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血缓缓沾染衣料,身体一个趔趄,黑气逐渐散去,变淡,慢慢消失。
那一剑,确切的说,是一根羽毛,插在他的胸前。
印记消失,顾恒卿眼中的最后一丝猩红褪去,转而是一阵茫然,痛苦。
“恒卿!”白求跹惨白着脸,飞上去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抱着他,狠狠砸落于地上,衣袂相连在一起。
白求跹颤抖着,紧紧抱他入怀,像从前一样,脸贴着他的。鲜血大片大片向四周蔓延,白求跹脸上湿润,整颗心仿佛也被那根尾羽刺破。突然间,手腕的白玉镯崩裂!原来,那根尾羽早就跟白玉镯联系在了一起,一旦触到了他的血,镯子同时也会碎裂。那是当初她担心他可能遇到什么意外,特意下的术法。
一滴一滴凤凰泪,滑落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眼睫上。
顾恒卿微微颤抖着唇,白求跹侧耳倾听,才闻得断断续续的一声:“师父……我错了么?”
白求跹含着泪,说道:“恒卿没有错,你一直都是对的。是为师不好,没有早点察觉你成魔后更诡异的煞气。”
顾恒卿扯起嘴角,淡淡地道:“那,如果有来生……我还能……做你的……徒弟……吗?”
白求跹连连点头,泪如雨下:“恒卿,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徒弟。”
顾恒卿淡然一笑:“师父,其实……在你的眼里,我从来都……不是魔君。”他恋恋不舍地抬起一只手,想去碰白求跹的荡垂下的一根长发,却摸了空,白求跹伸手将那根发握进他的手里。
世有无情人,却有偏执妖。既有偏执妖,又有痴情魔。而他,不仙不魔,但仍对师父一往情深。
顾恒卿攥着发丝,微笑道:“师父,那说好了,来生你一定要来找我。”
白求跹点点头,揩了一把泪,说:“恒卿,九尾狐有九条命,你死不了的,你可以重生,为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师父……”顾恒卿的目光逐渐涣散,停留处,是她挂在胸前的那个玉葫芦,莹润光泽。
白求跹抱着他失声痛哭,那些仙魔个个静默,都被这一场景震撼,动容。
“师妹,你怎么能这么糊涂,竟用了大半的仙力!”宋昀急道。
白求跹神情淡漠,双手不断变换着动作,一缕缕仙气输入冰床上的青衣男子身上,口中说道:“师兄,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宋昀眼里满是失望和悲哀:“如果你为了这个孽徒放下大半的修为,华山怎么办?仙门怎么办?这回仙门和魔界伤亡惨重,堪比同归于尽,这全是我一时意气用事造的孽,可是你这又是何苦!”
白求跹依旧淡淡的:“师兄,你一向谨慎缜密,这次不过是一次意外,我相信你能重整旗鼓,让仙门重新恢复昔日的繁荣。”
宋昀眼神哀凉道:“那你呢?”
“恒卿被煞气控制,这原是我做师父的没有发觉得早,而且他犯下错误,是我教徒无方,是我之过,所以一切责任,一切惩罚,都由我来承担。”
“师妹……”宋昀微微低头,眼底是掩不住的黯然。
白求跹的声音清冷而又柔和:“师兄,我答应恒卿来生还做他的师徒,但我也不希望他再过以前那些不愉快的日子,所以我等他醒来,想带他离开。”
她停下动作,收势后,取出一个掌教印:“这是顾恒卿还给我的掌教印,而今对我来说没用了,就还给师兄,让新的人担任掌教吧。”
所以惶然无措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手轻颤,却不敢去接。
掌教印自动飞到他的手中,到了宋昀的面前,宋昀闭紧嘴,硬着头皮拿了印:“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白求跹仰头,说:“如果恒卿想回来,我会带他来,只是他恐怕会失去曾经的记忆。”
顾恒卿是被尾羽所伤,即使重生也还是带了煞气,可能比之前的更浓重。她为了他来生不再受其害,耗用了大半的修为,总算清除了所有的煞气。
来生,其实只是苏醒。
他还是这具身体,醒来时,可能会忘了一切。
或许爱已成执念,也变成了一种理智,所以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会选他,哪怕没有感情,没有感觉,我也会这么做,只有这样,我才会心安。
白求跹站起身,慢慢走到冰床边,说:“我以后会陪着他,师父你不用太担心。”
宋昀怅惘地凝望着这清丽的人影,原来失去时,是这么的恐惧和心痛。
“我等你们回来。”
他踏步走出,离开了这天然的冰室。这里是万丈玄冰,凝聚了千年的寒冰之冷,既可保住顾恒卿的身躯,又有利于他身上伤势的康复,也能慢慢提升白求跹的修为。
与此同时,白求跹又施用太上玄清真法帮助顾恒卿加速魂魄重愈,恢复仙力。
顾恒卿身下开始凝结成冰,霜雪渐渐一层又一层地覆上,组成剔透的晶体。这个更容易保住他的魂魄,还能免受其他意外危险。
白求跹不禁黯然,记得那一年他初登华山,在大殿前被她牵起手,赐予血玉笛。
记得那一年,雪天,他闻言缓缓回头,背后是一片飞舞的白絮,而他乌发未系,随风飘舞,黑白分明,朝她尔雅一笑,轻柔呼唤:“师父。”
记得那一回仙剑大会的晚上,他的目光犹如星辰,凝视着她,仿佛周遭的空气也都跟着他嘴角上上扬的弧度温柔起来。
记得那一次怔忪,他拉住了她的手:“师父,倘若我此生再不回仙界,你可愿陪我这魔界走一遭?”
往事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地在白求跹的脑海里闪现。每一段他在的回忆都是她最珍贵的记忆,难忘又不想忘,然而那些画面渐渐趋向悲伤的情节。直到某一刻,她和他在明凰殿房间里的吻,定格了。
随着白求跹眼角的一滴泪流出,顾恒卿的身体已经被完全冰封了。
其实在你眼里,我也不是仙。
再等一段时间,你还会醒来吧。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