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会试
春雨在第一天傍晚的时候就开始下,不大,酥酥软软的带着一点儿寒意,弥漫在贡院中。
雨夜
琼花往后坐在下属抬来的椅子上,手里用巾帕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把提着的人扔到台阶下,屋檐外的雨里。
被扔下的人穿着书生长袍,一个个都被嘟着嘴,说不出话。
一柱香时间过后,再没人被提过来,琼花说:“让人看着,别让人靠近。”
“是。”
数道声音重叠汇聚成低沉的声音。
琼花站起身,旁边儿刚拿了披风过来的苏沐立刻给她把披风披上。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歇了吧。”
琼花抬脚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苏沐跟在她后面,等进了并不宽敞的屋子之后,苏沐才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口,“主子,您这样…怕不是要得罪…一些朝臣。”
他尽量说的委婉。
现如今大黎因为皇帝把武将的地位提上来了,朝内的位置就那些,武官上了文官必然要退,现如今的文官没有以前风光就算了,他们内部还有不同学派。
说是学派,不过是学院学阀之类,用以抱团的存在。
往年,在春闱的时候,一些派别往低名次里捞一些自己人,这事儿完全是心照不宣的。
毕竟总不能又削减文官,又到处把文官卡的死死地吧?
当然,在武试的时候,这种情况也是有一点儿的。
都是一些无甚重要的小动作,皇帝清楚,顶层官员清楚,只不过这道太小,所以没人去管。
经常跟在皇帝旁边儿看他处理奏折的琼花也是知道一些的。
她刚才处理的那几个,就是已经被准备捞的人,卷子刚交上去还没封存就被选中了。
这就有点儿太侮辱人的智商了。
也是那些人已经做惯了,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我自从被点到这个位置,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
琼花站在窗边,从三楼居高临下看着外面在夜色中撑着伞巡逻的士兵,“也不差这几个。”
她拉下身上的披风,随手脱了外衣,只穿着中衣往软榻上囫囵一躺,“两个时辰后叫我。”
苏沐:“是。”
现在是糊名的时候,等糊名结束之后就有文书负责抄录。
抄录的时候可能会出问题,她得过去盯着。
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她,就缓缓睁开眼坐起来,后脑有些疼,她有些发热,不过不算特别严重。
接过苏沐递过来的热巾帕擦了把脸,她站起来拿起旁边儿的黑色绣龙外袍穿上,朝着负责抄录的地方走过去。
穿过连接两栋楼的木桥,门口跟走廊都有重兵把守,他们是琼花直接调的自己的私兵,见到琼花之后无一例外都会行礼。
琼花一开始是没打算这么高调用私兵的,但奈何禁军里的士兵前脚笑容满面后脚背着门嚷嚷说一个娘们儿没点儿自知之明带什么兵的时候被她撞见了。
那场面有点尴尬,她不管是别人故意设计还是真巧合,既然都这么看不上眼她,她也就不上赶着了,遂直接调了她养在公主府里的私兵。
嗯,她在十二岁的时候皇帝就在都城里给她圈了个地方修公主府,十五岁公主府完工,不过那时候她跑洛水的次数多,回来之后就被叫去宫里住着,公主府除了去看过两眼,还真没怎么住过。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放了一些她从洛水带回来的私兵。
正好派上用场了。
身穿银鳞甲的门卫主动替琼花打开门。
琼花走进去,绕过屏风,屋子内部是很暖和的,许多人正在抄录。
屋子里点着香,她几近无声的走过去看了看,目前为止没有看出刻意给卷子留出不同之处的人。
她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偶尔站起来巡视一下。
她没注意到,角落里,她走过两次的地方,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一笔一划的写着,手心都是冷汗。
本该抄的时候往内勾的字未曾勾,该放粗一点儿的笔画没有放粗,看上去跟之前抄录的卷子没有任何差别。
他知道自己等结果出来定然会被收拾,可过一段时间被收拾,总比现在就被收拾的好。
他们都知道,前不久已经有几个要出去的考生被抓回来了,还有两个负责批阅卷子的大人也被关押了。
心里自然是忍不住愤怨的,怎么大家都默认的事,你偏要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们又不打那状元榜眼探花的主意,只是从靠后的地方捞一捞而已。
这种位置连金銮殿都进不去。
但不管怎么怨,长公主的行为确实让极大一部分人安分下来了。
春闱作弊的方法当然也有更隐蔽不易被察觉的,不过琼花的所作所为确实避免了一部分人的公正。
抄录后的原卷封存,抄好的则直接送去给各位主考官批阅,到这一部分就不是琼花能监管的了。接下来就是不同学派对不同卷子内容的倾向性阅卷以及审批了。被极其推崇的卷子则会经过许多人看过,大家都确认无误之后才会定下成绩。
琼花在这段时间里审问了一下那几个考生跟考官,不出意料都说是自己一时贪心,没人敢往上攀扯。毕竟舞弊要么自己流放,要么砍头。
但你要是嘴松牵扯出不该牵扯的人,那全家估计都……
雨停,春日暖阳灿烂生辉,整条街道都带着被水洗过一样的新绿,伴随着贡院打开,一排排气势不凡的士兵从里面走出来,他们护送着贡院小吏去张贴红榜。
等人都离开了,贡院门口安静下来之后,两个人缓步从大门内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量高挑的女性,她一身黑金长袍,长发半挽垂在身后,肤色是凝雪样的冷白,侧脸线条清丽柔婉,乌黑的眼睫微垂,黛眉无意识的微蹙着,有种易碎的冷感。
在即将上马车的时候,她动作一顿,抬头朝贡院外的百年参天大树看过去。
跟在她身边的苏沐也看过去,大树浓绿的老叶中夹杂着嫩生的新叶,随着微风轻晃,苏沐没看到什么,“殿下?”
在外面的时候他几乎不称呼她主子,不是叫公主就是叫殿下。
“没事,走吧。”
琼花收回视线,她刚才只是下意识看过去,觉得有些不太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思维反应不如正常人其实真的很麻烦。
她如果能达到普通人的状态,刚才的灵光一现一定能被抓住。
春闱放榜之后就是殿试,殿试当堂点出了状元榜眼跟探花三人,再之后就是琼林宴,琼林宴之后没多久就是由五公主的母妃牵头举办的春日宴。
春日宴邀请了都城内身份都不算差,又恰好该议亲的男女,以及最近参加过琼林宴又没有婚配,样貌也英俊的那些书生,意思不要太明显。
而最让人心情激动的是有消息传出,春日宴是圣上为了长公主的婚事特意让人安排的。
这位长公主的特殊性真的是整个大黎的前所未有。
女子之身获得封地——这还是在其他潘王的封地都被收回的情况下。
可带私兵入都——要知道目前被拘在都城内的那几位王爷府上可以养的护卫都不得超过一千,而她一带就是五千人。
封地内扶持女子为官,杀官,前段时间更是直接把许多王公贵族封在皇家别苑内接近一个月,在皇都里无人敢招惹,嚣张跋扈的武国舅家武郡主碰到这位直接偃旗息鼓,被压制成了鹌鹑也没敢做什么,还有贡院监察等等……无一不在说明这位公主圣眷浓厚。
要是真能被这位看中成了驸马,那前途必然是无可限量的。
不过这位公主有一个很致命的点。
那就是早在多年前民间就有传言这位并不是当今的亲子,而是当今曾经的友人之女。
圣眷正浓的时候还好,怕就怕到后面圣眷消散,到时候这个公主的名头……还保不保得住?
而且大家都不是傻子,这长公主又是提拔女官又是培养私兵的……心是不是太大了点?真当别人看不出她的蠢蠢欲动?
这位公主身边现如今烈火烹油,到底该怎么抉择他们还需再仔细想想。
对这些各家的思量琼花不知道,她作为一个局中人也没太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毕竟她现在脑子不太行,那些聪明人她又没养在身边当幕僚,而是都安排去当官了,自然也没人跟她仔细分析。
所以她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有些困扰,她今年十九岁,才刚成年没多久,并不想结婚。
但皇帝那边都给她下命令让她必须去,她只能在这天久违的让宫人打扮收拾收拾她。
“…您真的很美。”
宫女的声音很轻柔,她动作小心的凑近,给微闭着眼睛的琼花在额间用金粉描绘图案,“今日宴上的公子们怕是要为您打起来的。”
琼花无奈道:“比我好看的贵女多了去了,你莫要乱说,传出去惹人笑话。”
宫女神色明显不赞同她的话,不过知道公主不在意这些,她便也没继续说,只是下手更加仔细小心。
等画好之后琼花对着镜子看了看。
这镜子是跟现代镜子类似的银镜,宫廷产出,她改良过的,能把人照的很清楚。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并没有看出哪里特别好看,跟以前长的没差别,五官不丑而已。
“公主,您要穿哪件?”
宫女们捧来各色的衣裙,每一件都很美。
琼花选了一件银白色广袖长裙,上坠着银饰跟一些一些银色的宝石,裙摆很长,逶迤在地,踏出门之后光落在身上泛出粼粼细碎的光芒。
这是里面掺了金银织出来才能有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