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恭顺行礼的少女,薛全笑了笑,抬脚走了。
秋蘅静静站着,注视薛全离去的背影。
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闪过:薛寒登门永清伯府,以排查细作为由要她伸出双手。街上偶遇,薛寒说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他。一次次相助,薛寒说他怜贫惜弱……
那些让她疑惑的、防备的反常,终于都有了答案。
芳洲走过来,低声问:“姑娘,那人是不是为难你了?”
秋蘅举步往前走,看到芳洲眼中的担忧,没有隐瞒:“别担心,也不算为难。就是告诉我薛大人昨日在今上面前说倾慕我另有缘故,让我不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芳洲气得柳眉竖起,“明明是薛大人亲口说的,怎么能这么说姑娘!”
“薛大人出于愧疚那么说,薛公公怕我误会了……”秋蘅说了从薛全口中听到的那段往事。
其实她没有印象了。
娘亲说发现她时那个拐子的尸体就在一旁,她受了很大惊吓,加上年纪太小,被拐之前的记忆全无。
自然也不记得什么红豆糕,什么小乞儿。
秋蘅想着这些,是有一点委屈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靠近是出于内疚,她会再小心些,守好自己的心。
“这么说,姑娘被拐是因为薛大人啊?”芳洲一脸震惊。
虽然郎君、娘子待姑娘如同亲生,这是姑娘运气好遇到了好人家。绝大多数落入拐子手中的漂亮小姑娘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不能这么说。”秋蘅想到那少年看着她时隐忍深邃的眼神,心平气和,“是命运开了个小玩笑。”
当年那个小乞儿没做错什么,只是羡慕父亲给她买点心。当年那个小女孩也没做错什么,怜贫惜弱的同情心使然,让她跑向他。
怜贫惜弱——秋蘅在心中沉吟,忽然觉得薛寒找的这个借口真是恰当。
世人眼中永清伯府的六姑娘命不好,落入了拐子手里。可长大后回到永清伯府,她才庆幸与爹爹、娘亲生活的那十年。
倘若没有双亲疼爱的那十年,没有在后世大夏停留的那十年,一直如金丝雀般被养在笼子里的她,被那位祖父扒皮抽骨卖了也只知道哭。
“就算薛大人另有隐情,也不该薛公公来说姑娘。”芳洲替秋蘅感到委屈。
秋蘅徐徐往前走:“薛公公是薛大人的养父,为薛大人操心也是应当。”
“就是觉得姑娘配不上他儿子呗。”芳洲心中愤愤,拉住秋蘅的手,“姑娘也别喜欢薛大人了。”
秋蘅莞尔:“知道啦,以后不喜欢他了。”
“真的?”
“真的。”
之后一路沉默,到了秋美人住处。芳洲留在外头,秋蘅随郑玉进去。
郑玉看起来不大好。
“郑公公瞧着有些憔悴,是昨日没睡好吗?”
郑玉面露苦笑:“六姑娘看来睡得不错。”
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没什么反应,这姑娘心真大啊。
“六姑娘,美人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郑玉压低声音,飞快说了一句。
说完后,他自己都诧异,为何忍不住对秋六姑娘说这些。
是期盼一个小姑娘能做些什么吗?
真是疯了,昨日秋六姑娘做的已经够多,足以令他们这些伺候秋美人的宫人感激涕零。
要知道一旦坐实秋美人与人有私情,他们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
穿过层层幔帐,秋蘅见到了秋美人。
她看起来比郑玉憔悴得多,脸色苍白得令人惊心。
“姐姐。”秋蘅喊了一声。
神色木然的秋美人转转眼珠,望向亭亭而立的少女。
“郑公公,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姐姐说说话。”
既然秋美人不言语,秋蘅做主把屋中伺候的人打发出去,走到秋美人身边坐下。
秋美人看着她,声音轻得风能吹散:“六妹来了。”
“当然要来。”秋蘅从怀中拿出一物,举到秋美人面前。
秋美人看到秋蘅手中的木娃娃,脸色越发惨白。
“这木娃娃,是姐姐送给林都头的吗?”
秋美人浑身一颤,迎上面前少女冷淡的眼神,摇头:“不是。”
秋蘅微挑眉梢。
竟然不是秋美人送的。
秋美人见秋蘅目露惊讶,自嘲一笑:“六妹窥见了我见不得人的心事,我也就不在乎丢脸了。入宫这些年,我确实从未放下林乘风……我与他两情相悦,一直以为会喜结良缘,白头偕老,谁知今上突然充盈后宫,而我恰好适龄。祖父逼我进宫,我拼死抗争也毫无转圜……”
秋蘅静静听秋美人谈及那段痛不欲生的往事。
“围场再见,他是前途无量的年轻禁卫,我是久居深宫不得自由的后妃,就算心中再如何放不下,我也不可能送他雕刻成自己模样的木娃娃……我不能因爱害他……”说到最后,秋美人潸然泪下,双手死死捏着帕子。
秋蘅抿了抿唇,没有做无谓的安慰。
说什么呢?
说这么多年过去林乘风心里还有着你,真心没有错付?
说既然进了宫就放下不该有的心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无论说什么,都很残忍。
“六妹看不起我吧?”秋美人哭着哭着,笑了。
是了无生趣的笑。
“没有。”
秋美人一直心悦着林乘风,但那要命的木娃娃不是她送出的。这个困在深宫中的女子不是木娃娃,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疼会痛的人。
若还怪她,那太苛刻。
“我没有看不起姐姐。”秋蘅看着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女子。
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犹如一朵将要开败的花。
秋蘅一字字道:“我看不起的是祖父。”
秋美人浑身一震,揽着秋蘅压抑低泣。
等秋美人哭够了,秋蘅低声道:“既然木娃娃不是姐姐送的,那我要再去见一见林乘风。姐姐有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秋美人久久沉默,最终摇头:“不用了,我没有话对他说。”
她早就没了对他说什么的资格,那一日都不该抬头看他。
“我知道了。”秋蘅收好木娃娃,走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