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看着耳尖泛红的少年,笑道:“当然没问题,只要芳洲会做的,薛大人想吃什么都可以。”
“红豆糕就好。”薛寒飞快说完,脸色肃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秋蘅摇摇头,上了马车。
近来薛寒越来越古怪了,要个点心摆出办案的严肃来。知道的是和她要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找她要物证。
让芳洲准备了红豆糕与桂花糕,转日秋蘅在街边把食盒交给了胡四。
“秋六姑娘又是一个人啊?”胡四面对秋蘅,比以往客气多了。
没办法,任谁见过这小姑娘猛薅人头发的样子,都得客气点儿。
“对,一个人出来的,随便逛逛也方便。”
胡四嘴角一抽,心道把偷溜出来玩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小娘子少见啊。
“那秋六姑娘注意安全,有事就喊人。”
胡四拎着食盒去见薛寒,忍不住道:“这永清伯府不行啊,府上姑娘溜出来也太容易了。”
“把点心给徐伯送去。”
“是。”
胡四离开后,薛寒翻看了一会儿案卷,起身走出去。
街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薛寒漫无目的走着。
“薛大人。”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薛寒霍然转头,只见行人匆匆,面目模糊。
莫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自嘲想着,察觉脚步靠近。
“秋六姑娘——”
秋蘅弯唇:“早知这么巧能遇见,就直接把点心给你了。”
“是很巧。”薛寒说着这话,无端心虚。
秋蘅抬脚往前走,闲话家常的语气:“薛大人今日不忙?”
“不算忙。”薛寒视线从少女浓密乌发掠过,直视前方,“秋六姑娘怎么不回家?”
秋蘅避开从身边蹦跳而过的孩童:“平时出门车马仆从,兴师动众。难得一个人自在,就想多逛逛。”
这般并肩而行,仿佛最亲近不过的人,薛寒胡乱找了个话题:“慧娘脱籍,是秋六姑娘做的吧?”
秋蘅瞥他一眼:“薛大人知道了?也是,总瞒不过皇城司。”
官妓脱籍并不容易,所以才求到凌大哥那里。
“就是没想到秋六姑娘会为慧娘做这些。”薛寒顿了顿,“慧娘早年是被袁成海强抢的。”
秋蘅扬了扬眉。
她确实不知道慧娘的过往,只是短短接触觉得慧娘人品尚可,又利用了对方,在能力范围内帮一把。
“慧娘很喜欢我做的香,还送了非常丰厚的谢礼,见她落难难免唏嘘。”秋蘅脚步放慢,看了一眼挑担而过的年轻货郎,“说到底,是袁成海为官不仁,祸害了太多人。”
“确实,好在他已经遭了报应。”
秋蘅抬眼看向薛寒,笑问:“薛大人也信报应一说?”
秋阳温柔了少年的面部轮廓,也柔软了他的声音:“我信。”
秋蘅眨眨眼。
总觉得薛寒不是信这些之人。
这般想着,就听他说:“天不报,会有人报。”
秋蘅听得心头一跳,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听说袁成海专为圣上寻觅奇花异石,以此当幌子为祸一方。如今他已死,东南百姓总算能喘口气了。”
先有层出不穷贴满城中的麻纸,再有袁成海罪名昭示,京城上下对东南百姓被袁成海害得多惨都有耳闻。
薛寒没接话。
秋蘅心头微动:“该不会又有新人接任?”
她是因为薛寒沉默而灵光一闪的猜测,却真的听到了答案。
“工部李侍郎接任其职,不日南下。”
秋蘅停下脚步:“工部李侍郎?”
昨日出宫时遇见的李良李侍郎,原来就是接任袁成海的差事吗?
死了一个袁贼,再去一位贪官——想象靖平帝昨日宴后传召李良,交代南下为他寻觅心头好的情景,秋蘅胃中忽然一阵翻涌,忍不住掩口疾奔路边。
薛寒追过去:“秋六姑娘,你怎么了?”
秋蘅扶着路旁垂柳一阵干呕,抬头冲薛寒摆手:“我没事——”
话音落,大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却浑然不觉。
少女雪白的脸色与无声滑落的泪令薛寒心头一悸。
“我送你去医馆。”薛寒再顾不得其他,伸手握住秋蘅手腕。
秋蘅猛然抽出手,连退数步。
“秋六姑娘——”
面无血色的少女冲他勉强一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回家休息一下就好。薛大人自去忙吧,我先走了。”
她匆匆就走,薛寒快步跟上。
“薛大人不必跟着我——”绝望恶心的情绪如浓稠的墨汁,搅动着秋蘅心湖。
是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动摇,是为之努力的方向沦为混沌,是为实现目标受尽的苦楚好似白费。
巨大的荒谬感笼罩着秋蘅,令她如突然跃上岸的鱼儿,几近窒息。
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虚无的,荒谬的。
她真的去到了三十年后吗?
无所不能的先生,下跪重托的国君,漫无边际的大火,饱受蹂躏的百姓……一切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的幻觉?
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吧?
秋蘅抬头望天。
忽然惊雷滚滚,狂风骤起,雨幕接天连地,把万物笼罩其中。
街上行人匆匆跑过,敞开的店铺门急忙拉上。
秋蘅失魂落魄走在急雨中,打湿了衣衫。
然后,她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少年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压抑的急切与不解:“秋六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秋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无法控制本能的恶心,很想双眼一闭就此睡去。
没得到回应,令薛寒更心焦。
“秋蘅!”
他喊了一声,却发现怀中少女双目紧闭,毫无声息。
巨大的恐慌攫住少年的心:“阿蘅!”
依然没有回应。
薛寒打横把秋蘅抱起,直奔最近的医馆。
医馆中,伙计刚刚关上门,就被踹开了。
“干什么——”
没等伙计问完,薛寒就把一锭银子抛过去:“请你们最好的大夫,看看这位姑娘怎么了!”
一刻钟后,收治病人的厢房中,把完脉的大夫对薛寒道:“这位姑娘乃急火攻心,一会儿醒来服下汤药就好。”
“多谢。”
大夫起身出去,薛寒看着未醒的少女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