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作战?而且,还是侦察任务?”
刑罚部队的一名成员满脸疑惑地问道。夜间行动本就凶险无比,若是奇袭战,尚且还有胜算。
可他们要去的地方,已然被捅成了马蜂窝,敌人正倾巢而出,肆意搜捕。
他们的目标,正是那条让东北叛军恨之入骨的巨龙。如今,能动用的敌军几乎全部集结在那里。
可现在,他们竟然要深入那片死地?
“没错。”
尤安神色淡然地回答。
队伍中,有人紧咬牙关,发出咯咯的磨牙声。
他们再清楚不过,刑罚部队一向被当作弃子。
他们的任务永远是战场上最残酷、最艰险的,即便冲锋陷阵,也不被友军信任,反而遭受监视,哪怕立下战功,也得不到任何认可。
如今,仅凭不到五十人的兵力,便要潜入两千敌军严防死守的据点?这不就是送死吗?
“骑士大人,您也要同行?”
先前开口之人再次问道。尤安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名蓄着浓密黑胡须、眉毛深邃的男子,似乎是刑罚部队公认的领袖。
“你叫什么名字?”
“休里·海特。”
“休里,我不是骑士。我只是你们的指挥官,一个和你们一样的罪犯。”
尤安举起双手,露出手腕上冰冷的镣铐。
“没时间废话。我们辛苦潜入敌阵,不会只是为了给自己收尸吧?”
尤安没有再做解释,转身挥了挥手。
没有详尽的作战计划,没有冗长的注意事项。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潜入敌阵,在天亮前带回霍尔赫。
刑罚部队中,有人低声咒骂:“疯子。”
但尤安连头都没回。
休里叹了口气,迈步跟上。他们的队员虽然面露犹豫,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违抗命令,只有死路一条。
“休里先生……”
一名囚犯压低声音,靠近休里的耳畔,低声询问:
“您真的要跟着他去吗?”
“还能怎样?反正,我们的任务,从来都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欠您一条命。既然您决定了,我们自然会跟随。可如果您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声音低沉,话语里透着不安。
他神情沉重,缓缓扫视着四周,和那些同样目露不安的囚犯们对视了一圈。
“看来,我们只能再考虑其他选择了。至少,我不想因为追随一个被功名心蒙蔽的毛头小子而丧命。”
在刑罚部队的眼中,尤安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年轻人,仅此而已。
“你的看法没有错,阿莎。”休里低声说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不过,你觉得亨娜公爵会随意舍弃一条巨龙和霍尔赫吗?他既然派我们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
休里沉默地继续前行,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现在,我们只能选择相信。”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泥土便在压力下脆弱地崩塌。
这片因盐碱与魔力污染而荒废的土地上,唯有遍布四方的不知名红色荆棘在顽强生长。
行走在黑暗笼罩的山道上,休里不禁开始思索,是否该重新评估这次任务的可行性。
漆黑的夜幕下,幽幽的歌声在四周回荡,宛如梦魇低吟。
那是叛军的颂歌。
每当战火燃起,类似的旋律便会在战场上响起。凡是被裂隙侵蚀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哼唱出这首曲子。
刑罚部队的士兵们早已拼命想要遗忘这支歌谣。可如今,当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痛苦,忍不住伸手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阻隔某种无形的侵蚀。
“这是什么歌?”
明明正在执行潜入任务,尤安却丝毫没有收敛,甚至毫不掩饰地挺直身姿,随意地发问。
尽管夜色与歌声足以掩盖一般的交谈,但他的这份淡然仍让休里感到刺眼。
“那是颂扬裂隙之主的祭歌。”休里低声回答,“他们的名字会被融入旋律,吟诵得越多,名字的力量就会越强。”
“名字?”
“归顺裂隙之人,都会被赐予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尤安微微颔首,低声呢喃道:
“在杜尔加尔,我似乎也听过类似的歌谣……”
他低语一声,随即迈步前行,步伐依旧沉稳坚定。
休里望着五十名刑罚部队的士兵齐齐前进,心头浮起一丝不安。
夜幕之下,队伍移动的声响,在他耳中,已然不逊于骑兵疾驰的轰鸣。
休里提议分组行动,以提高搜索效率,但尤安果断拒绝。
他的命令很简单:所有人,必须一起行动。
即便黑暗与森林能提供掩护,五十人并肩前行,仍会大幅增加暴露的风险。
‘这样下去,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休里皱起眉头,忧虑地看向尤安。
在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紧密行动或许能提高战斗力,但面对超过两千名敌军,一旦开战,就意味着死路一条。倒不如分散行动,或许还能增加生存几率。
然而,就在这时,尤安突然停下了脚步。
休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瞬间屏住了呼吸。
大约七名叛军正在附近的森林中搜寻。幸运的是,他们行进的地势比刑罚部队更低,只要保持安静,他们便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敌人的视线。
可尤安却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动手。”
“什么?”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吗?”
站在休里身后的阿莎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立刻冲上去找尤安拼命。
休里赶忙拦住她,目光紧紧锁定尤安。
他虽然嘴角带笑,但这话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更让人恼火的是,尤安根本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攻击这些尚未察觉到他们存在的敌军。
“时间紧迫,我不会等太久。”
尤安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投掷而出。
“砰!”一声闷响,石块精准地砸中其中一名叛军的颈部,骨骼瞬间断裂,对方仰面倒地,再无声息。
歌声戛然而止。
此刻,休里已无暇思考。
他果断冲出,手中的长枪直刺敌人的喉咙,同时侧身闪避,顺势扭断了另一名敌军的脖颈。
转头一看,阿莎已然手起刀落,利刃划破空气,精准割断敌人的喉咙。而另一侧的狼兽人兰哈尔更是开启血腥嗜杀,他咬碎了一名敌军的颈项,随后猛然抬脚,将另一人的头颅生生踩碎。
加上尤安杀掉的那名叛军,已有六人丧命。
稍远处,最后一名敌人站在黑暗之中,双目圆睁,嘴巴微张,恐惧使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但本能驱使他发出求救的吼声。
兰哈尔猛然丢下尸体,弓身跃起,朝他扑去。然而,他的速度终究快不过敌人的惊恐嘶喊。
休里咬紧牙关。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疾步冲上前,一把抓住那名叛军的头颅,用尽全力,狠狠地撞向身旁的树干。
“咔嚓!”
一声可怖的骨裂声在夜色中炸响,震彻山林。
与此同时,整座山间的歌声也戛然而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尤安望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果然……’
就在这时,阿莎猛然冲向尤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低沉,却锐利如刃。
“你这个混蛋!是想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吗?!”
“放手。”
尤安低头看着她,嗓音如寒夜微风般轻柔。
可阿莎毫无退让的意思,怒火更盛。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潜入和侦察吗?我是在东部长大的,虽然与帝国素无往来,但至少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可你呢……”
尤安没有第二次开口,因为没有必要。
刹那间,一股莫名的寒意席卷四周,犹如死神轻抚众人的脊梁。
刑罚部队的士兵们浑身一颤,背脊不自觉地挺直,甚至连骨节都仿佛被无形之手缓缓摩挲,瘆人至极。
体质较弱者瞬间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而阿莎的状况更为严重。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尤安,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根本无法移开。
几秒后,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颤抖,最终猛地倒下,双手死死抓住胸口,嘴角涌出大量白沫。
这一幕,惊骇了所有人。
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阿莎!”
休里立刻冲上前,将她扶正,迅速探查她的脉搏。
在确认呼吸和心跳后,他毫不犹豫地按压她的胸口,施行心肺复苏。
数次急救后,阿莎终于猛地倒吸一口气,剧烈地喘息起来,眼神仍透着惊恐。
休里的额头布满冷汗,心跳快得不受控制。
“希望你能从中得到教训。”
尤安轻声说道,声音淡漠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这句简单的话语,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即便尤安无法使用魔力,甚至未曾拔出武器,但想要杀死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依旧轻而易举。
休里低头站在尤安面前,语气冷静地说道:
“刚才的战斗动静太大,我们最好尽快撤离。敌人很快就会察觉到异常。”
尤安默然凝视着休里,眼神深邃,却毫无情绪波动。
片刻后,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脚向前迈去。
阿莎依旧瘫倒在地,休里沉默地扶起她,让她站稳。
站在一旁的狼兽人兰哈尔悄悄靠近休里,尾巴紧紧夹在双腿之间,声音微颤:
“休……休里先生,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休里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
“嗯……”
他的嗓音低沉,语气中带着尚未完全散去的余悸。
“那是极其锋锐的杀气。”
“杀……杀气?如果那都能算‘普通’的杀气,那这世上的河流恐怕早该变成尿流了!那种感觉,简直像是要撕碎世间的一切!阿莎能从正面承受住那股杀意,还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兰哈尔身为兽人,天生感知敏锐。尤其是对杀气这类无形的压迫感,野兽的直觉往往最为敏锐。
“人类的感官或许相对迟钝……但刚刚那一瞬间,那家伙释放出的杀气,足以让任何生物惊恐到跪倒在地。恐怕连魔兽都会夹着尾巴逃走。”
休里没有多言,只是沉默地迈步前行。
他已经明白:尤安的力量,远比他们所认知的更加深不可测。
但他依旧不明白,这个男人究竟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又为何要带着他们这些人,一次次将他们逼入绝境?
尤安静静地听着身后低声的议论。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满与怨恨,却没有人敢大声质问他。
因为刚才那一幕,已经让他们明白,恐惧会让舌头变得迟钝。
以压倒性的恐惧镇压众人,并不难。
但如此一来,他们对尤安的不信任,也只会愈发加深。
然而,尤安对此毫不在意。
不,他甚至希望他们被怀疑、愤怒与怨恨填满。
因为,怀疑越深,当真相浮出水面时,所带来的冲击就会越强烈。
***
霍尔赫抹去脸颊上的血沫,嘴里漏风,呼吸间带着微微的啸音,显然,他的肋骨断了几根。
他的左臂也折了,但这无关紧要。
只要还能握住剑,只要还能呼吸,他就依然是个战士。
更何况,他已经杀死了那个少年。
霍尔赫拖着早已没有挣扎迹象的少年尸体,将其塞进岩缝之中。
那孩子年幼得可怜,比尤安手下的训练兵还要小,却偏偏目睹了巨龙坠落的一幕。
无论他当时是在采摘野菜,还是在拾捡柴薪,都已经不重要了。霍尔赫甚至没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在他恢复意识之前,便已毫不犹豫地斩断了他的喉咙。
再迟那么一秒,少年恐怕会放声尖叫,到那时,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许多。
可霍尔赫没有丝毫负罪感。
他手刃的无辜平民,远不止这一个。
他甚至曾亲手放火,烧毁那些声响的房屋,他就那么看着大火吞噬一切,静静地听着哭声逐渐归于寂灭。
因此,他不打算回头。
更不会去记住这个无关紧要的孩子。
他只是,默默地让自己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