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则的多面体已经破碎崩裂,原本的形态彻底毁损,但依旧散发着不祥而诡异的气息。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告诉我们,您为什么要寻找这个东西?大家在废墟中搜寻这块破碎的宝石碎片,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如果能知道缘由,或许能更好地理解其价值。”
“是因为列托。”
“列托,您是指那位主教?可列托主教不是已经身亡了吗?”
列托主教的尸体被发现时,头颅已经完全粉碎,死状极其凄惨。众人普遍认为,他是因透支生命,施展了过于强大的奇迹,最终因后遗症而死。然而,尤安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与列托交战时,我曾短暂地侵入过他的精神领域。那个家伙的精神世界,已经彻底崩裂,碎成一片废墟。”
“原来如此……我曾听闻关于列托主教的传闻,据说是因为直接聆听了皇帝的旨意,才导致精神崩溃。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不,那并非虚言,而是裂隙留下的痕迹。”
“裂隙?!”
奥佩尔特的瞳孔微微收缩,露出了惊异之色。在这个神明已经消逝的时代,真正能够对帝国构成威胁的,唯有北方那片可怖的裂隙。
就连皇帝,也是在与裂隙的战争中遭到背叛,最终殒命。
虽然北方民族和妮恩娜·内尔本将军一直奋力抵抗,勉强压制着裂隙的侵蚀,但即便只是偶尔从裂隙中溢出的怪物,都足以给帝国带来灭顶之灾。
“您是说,列托主教身上,竟然出现了裂隙的痕迹?”
“看你这表情,似乎很难相信?”
“请恕我直言,我对裂隙所知甚少。只听说北方的大地被彻底撕裂,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深渊,而那些从裂隙中爬出的怪物,形态扭曲、来源未知。据说,仅仅是念出它们的名字,就足以让人的精神受到污染,甚至彻底堕落,不过,这些传闻大多被当作是夸张的怪谈。”
尤安闻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
“夸张?裂隙的恐怖,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未曾被真正描述出来。”
“竟然如此可怕?”
“我在裂隙中亲眼所见的事物,不,还是不提为妙。总之,你只需要知道,裂隙是异世界的存在渗透而出的地方。在那里,不仅仅是生物,就连形态、概念,甚至世界的法则都与我们所知的一切截然不同。那些东西无法沟通,也无法理解。与它们相比,尼格拉托反倒显得‘合乎常理’了。无论如何,关键在于,裂隙的痕迹,出现在了列托身上。而这次,它出现在了南方,而非北方。”
尤安缓缓举起手中的袋子,袋中装着的,正是那个不规则的多面体。
“前不久,有人袭击了我。那家伙身上带着裂隙的气息。就在那时,我终于确定——这颗宝石是否源自裂隙尚不得而知,但它却是摧毁列托精神的元凶。或许,在那破碎的精神世界中,他曾短暂地窥见过我的力量,所以,”
尤安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奥佩尔特凝视着他,心中已有所明悟。他大概猜到了尤安未曾言明之事,当尤安以“皇帝”的身份降临之时,列托那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终究无法承受这份力量,最终彻底溃灭。
“如果列托还活着,我们或许还能追查他是如何获得这块不规则多面体的。但如今,线索已然断裂。所以,我只能另行调查。毕竟,倘若裂隙真的牵涉其中……”
“仅仅如此吗?”
“你认为,还应该有别的?”
“裂隙的威胁,妮恩娜·内尔本将军正在奋力抵挡。芬里尔骑士团也在竭尽全力,防止裂隙的力量进一步扩张。可现在,仅仅因为一块出现在边境的宝石碎片,您就要抛弃阿妮娅、抛弃休金骑士团……抛弃我们吗?”
尤安沉默地望着奥佩尔特,那双眼眸深邃如渊,仿佛藏匿着某种悠远的渴望。
奥佩尔特心中微微战栗,他咬紧牙关,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些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话。
“我既不信奉骑士道,也不信仰皇帝。但您展现出的光辉,那份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目睹它的人,便再无法回到过去。我终于明白,人们一直在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了。而如今,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您的存在。”
这句话,他早已想说出口,却始终不敢。可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若是不说,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陛下!”
“陛下?”
尤安怔了一瞬,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奥佩尔特,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微微垂眸,语气低沉而平静,然而其中却隐含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真正让你们陷入危险的,恰恰是我自己。我身上背负的东西,正在不断吸引那些想要杀死我的敌人。而且,我也尚未做好肩负你们的准备。”
“您,尚未做好准备?”
“换句话说,我不想成为皇帝。”
尤安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语气却无比坚定。
“别误会,我很清楚‘皇帝’这个称号并非轻若鸿毛。仅凭几个人的推崇,就能登上帝位?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我还有太多未解之事,还有尚未完成的使命。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容忍我的‘自私’。但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随时都会伸出援手。”
奥佩尔特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低下了头。
“陛下。”
“那一天到来之前,还是叫我尤安吧。”
尤安转过身,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让所有人都这样称呼我。”
奥佩尔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沉稳,最终,他默默点头,未再多言。
尤安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他的身形比以往更加高大,如今驾驭战马已不再是难事,甚至显得游刃有余。
“接下来,您打算去哪里?”
“在整个帝国境内,裂隙渗透得最深的地方,无疑是东部。”
帝国东部——晨曦初升之地,那片海域曾倒映过第一道曙光,龙翼曾在那片天空下振翅高飞。而那里,亦是盖雷德·加因与他的骑士团毕生守护的疆土。
然而,盖雷德的这片领地,自古便深受裂隙侵蚀之苦。
尤安不认为这仅仅是巧合。若裂隙真的在背后操控着什么,他必须亲自确认。
“如果您只是想寻找裂隙的踪迹,陛下,那不如前往杜尔加尔。”
“杜尔加尔?”尤安挑眉,“是地名?”
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奥佩尔特点头:“听说,那颗不规则多面体便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它被称作东部的一座城市,但确切的所在地却无人知晓。以前我从未想过它竟与裂隙有关,或许,您能在那里找到更多线索。”
“杜尔加尔。”尤安轻轻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我会记住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忽然问道:“对了,你听说过克扎特奎·扎伊尔这个名字吗?”
“克扎特奎·扎伊尔?”奥佩尔特微微皱眉,“您是说名字?”
“嗯。”尤安点头。
奥佩尔特缓缓摇头:“听起来像是异界的语言,甚至可能是某种符文铭文……但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听说。”
“是吗。”
尤安微微颔首,然而就在这一瞬,他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名字?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认为它是名字?
这个词汇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陌生的。
正如奥佩尔特所说,它的结构和发音都像是异界的语言,亦或是某种符文铭文。然而,尤安在听到它的第一瞬间,便本能地认定,那是一个名字。
即便他此前从未听闻过。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牙关不自觉地紧咬。他隐隐觉得,那位“异乡人”或许在他的意识深处,植入了某种陌生的概念。
裂隙的存在,最擅长做的,正是这种事。
“没什么。”尤安甩开杂念,轻叹一口气,“替我转告迪尔蒙德,让他安心养伤吧。”
在催动战马之前,他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奥佩尔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下次别随便让人传话了,小心挨揍。”
奥佩尔特轻笑一声:“放心,刚才那句夸奖可是发自真心的,您可别生气。”
“那,关于阿妮娅,您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尤安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他勾唇一笑,轻哼一声。
“哼。”
尤安的语气平淡无波:“拉斯选中的继承人是阿妮娅,她自然能胜任。”
话音刚落,他毫不犹豫地催动战马,朝着夜幕深处疾驰而去。
黑色战马毫无抗拒,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嘶鸣,顺从地听从他的指令,以极快的速度奔向远方。
奥佩尔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想要再多看一眼,可是还未等马蹄声彻底消散,尤安的身影便已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
夜风凛冽,他拉紧衣襟,沉默地转过身去。
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首先,他必须完成拉斯用尽生命守护的计划:复制“玛纳嫩·麦克利尔之心”。
奥佩尔特离开后,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口。
金发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压得极低,遮住了半张脸。她的目光空洞,却死死盯着尤安消失的方向,仿佛试图从夜色中捕捉他的身影。
片刻后,她的嘴唇微微颤动,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尤安……”
希娜·索尔维恩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曾经的战友,已全部死去。
她后来投靠的圣骑士团,与她的信念格格不入。
她曾极力否认、拒绝接受的那个男人——尤安,却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真正属于皇帝的力量。
而她自己——正是帮助他完成这一切的见证者。
当尤安身陷危机、释放那股惊世之力的刹那,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帮助一个人。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他,这个世界无人能够拯救海布登免于毁灭。
最终,她的愿望实现了。
尤安消灭了尼格拉托。
可现在,他对她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她仍然无法确定。
希娜抬手,指尖轻轻触摸着左眼处的符文印记。
她还有太多问题,必须从尤安那里得到答案。
她无法只是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她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猛然扬鞭,策马疾驰。
方向——东方。
与此同时,教皇殿中。
赫尔穆特的神情难以置信,他冷冷地盯着那个跪伏在地的黑袍祭司。
那家伙脸上淤青斑驳,嘴角带血,浑身狼狈不堪。
黑袍祭司不同于圣骑士——他们既没有圣力强化身体,也不配备圣骑士的战甲。
然而,他们拥有强大无比的“神恩”,足以弥补身体的脆弱。
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即便是圣骑士,他们也能毫不畏惧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现在,整整十二名黑袍祭司,全员负伤。
有人骨折、有人遍体淤伤,他们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狼狈不堪。
赫尔穆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阴沉。
“连治疗都不愿做就跑回来,是想让我看看你们的惨状,好让自己更显可怜吗?”
黑袍祭司的脸色瞬间僵硬,额角冷汗渗出。
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更加用力地将额头贴向地面,仿佛想把自己彻底埋进黑暗之中。
“这绝无可能!不仅是我,所有的祭司都受到了同样的重创!那个家伙的攻击,简直是无情至极。更诡异的是,我们的伤势竟然无法彻底愈合,就连神术治疗也收效甚微。难道,难道他使用了某种异端的邪术……”
“够了。”
赫尔穆特冷冷地打断了黑袍祭司的话,眉宇紧蹙,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随即取过桌上的香烛,重新点燃。
“你在告诉我,陛下的近卫队长使用了异端的邪术?你是想让我亲口承认,我竟然愚蠢至极,亲手把异端带到了陛下身边?呵,我几乎已经能看到中央骑士团团长得知此事后,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了。”
“陛,陛下……”黑袍祭司语气微颤。
赫尔穆特的神色阴沉如水,他低声喃喃道:
“伦利·洛恩……那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和圣女发生冲突?”
这局面,未免也太棘手了。
赫尔穆特对伦利·洛恩再了解不过。
作为昔日最具潜力的圣骑士,他一度被寄予厚望,甚至被认为未来有望成为圣骑士团长。
然而,他过于正直,甚至到了固执得令人不安的地步。
赫尔穆特曾与他多次发生冲突。他不仅死板顽固,而且是个极端的皇帝信仰者,狂热到连赫尔穆特都感到忌惮的程度。
正因如此,他反倒无法真正融入教会。
所以,当伦利主动放弃圣骑士身份,申请加入皇帝近卫队时,赫尔穆特反而松了口气。
比起他发狂般地与教会为敌,或是投靠中央骑士团,倒不如让他待在近卫队,保持中立。
然而,现在,
他竟然为了圣女,与教会正面冲突?!
这完全出乎赫尔穆特的预料。
按理而言,皇帝的近卫队,任何人都无权插手。
赫尔穆特虽能向近卫队推荐圣骑士,但他向来谨慎,从未让真正有野心的人进入近卫队,而是选择了那些忠诚但毫无威胁的骑士。
他原以为,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个致命的失策。
“圣女现在何处?”
“她在房间内休息。然而,近卫队长守在她的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即便我们搬出‘教皇陛下的命令’,他依然冷然回答:‘皇帝陛下的旨意凌驾于一切’。”
赫尔穆特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咬紧牙关。
又是神谕……
事态正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若不尽快采取行动,局势将彻底崩盘。
这一切……都是南方吹来的风造成的。
“黑发皇帝”的预言,坦提尔之魔,白鸦圣骑士团的覆灭,皇帝的神谕……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线牵连在一起。
他必须尽快理清这一切。
赫尔穆特沉吟片刻,随即对黑袍祭司下令:
“传令给凶蛇圣骑士团团长——贝尔克雷,命令他立刻中止所有任务,全力追捕坦提尔之魔。”
“此外,向全大陆发布悬赏,以教会之名,悬赏一万金币,缉拿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