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香接地走”
“挥癯龙绣虎出怀袖,起微石落海连波动”
“描数曲箜篌线同轴,勒笔烟直大漠”
“沧浪盘虬,一纸淋漓漫点方圆透”
“记我,长风万里绕指未相勾”
“形生意成,此意”
“逍遥不游”
客人们雅雀无声,沉浸在歌曲之中。
肥头少年朱元山张大了嘴巴,看着台上抚着琵琶,以轻柔的声线唱出最温柔曲调的美丽少女怔怔出神,彻底呆住了。
“万籁停吹奏”
“支颐听秋水问蜉蝣,既玄冥不可量北斗”
“却何信相思最温柔,顾盼花发鸿蒙”
“怦然而梦,你与二十八宿皆回眸”
“系我,彩翼鲸尾红丝天地周”
“情之所至,此心”
“逍遥不游”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落下,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有喝彩,没有掌声,当然也没有往昔熟悉的笑话声。
陈凤霜抬起好看的螓首,四下扫视,因为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她此刻有点懵。
“好!”直到十几息之后,才有客人陡然喝彩,场面顿时由静及动,燥热起来。
“哈哈,乐子人原来还有这么一手?看赏!”
“还有没有这样的曲儿,再来一首!”
随着客人们喝彩声越来越大,代表着赏银的红绡自三四五层栏杆上抛出,纷纷扬扬,竟像是下起了一场红色的雪。
“朱元山,可还记得你方才的话?”陈凤霜这才大喜,站起来叉着腰就朝着肥头少年吼道。
“……本少爷是不会放弃的!不要忘了,雷帮主可是有强赎的规矩的!本少爷又不是出不起!”朱元山脸皮涨得通红,但看向陈凤霜的眼神中贪婪之色反而多了几分。
“呦呦呦,朱公子可不敢信口开河,过了今夜,只怕我家凤双姑娘的身价,就要翻几十个跟头了。”顾妈妈则是乐得合不拢嘴,满脸都是被天上馅饼砸晕了的幸福表情,听见朱元山的话,便扭着丰腴的腰肢站出来说道。
有了顾妈妈撑腰,陈凤霜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挑衅地朝着朱元山扬了扬下巴,只把朱元山气得脸更红了。
“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
“再来一曲!”
“……”
其他客人可不管她们之间的事儿,抛完了红绡,便纷纷高喊,想让陈凤霜继续唱。
顾妈妈连忙给她递眼色。
陈凤霜也有点人来疯,当即就坐回了胡凳上。
不多时,又一曲众人没听过的曲调悠扬传出。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的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
四楼上,角落里,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自饮自酌,闭目聆听着从未听过的曲调,频频点头。
“曲调虽不够大气雅致,但也让人耳目一新,没想到中州之外,边境之所,还能听到这样的曲儿,不枉我来奉州一趟。”饮下一杯桃花酿,中年书生评价道。
“老爷可要将这曲伶带走?也好让她唱与老爷解闷。”垂立在一盘,一身短打穿着的老仆弯腰问道。
“不必了,左右不过些新曲儿,不足以让我花心思。这兰洛城是是非之地,不可久待,今夜前来听曲已是不该,岂可多贪?待处理完我那不成器的师兄的事,我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老爷说得是!”老仆躬身回道。
中年书生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听曲。
而台上,陈凤霜彻底打发了性子,一曲接着一曲,将陈安给的歌曲尽数唱了出来。
唱得兴起,连舞台边上急得给她打眼色,想让她停下的顾妈妈也顾不到了。
于是,悦音坊里,恩客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整栋楼里,曲声悠扬婉转,一夜无眠。
悦音坊一夜无眠,许长安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早早祭了五脏庙,他便出了门,前往县衙。
今日,是衙门点卯的日子。
不过与往日不同,今天他身后跟着一条尾巴。
正是住在他家里的醉汉。
只是今日,他难得看着干净。
一头乌黑的头发总算打理得有几分条理,虽然还是略显凌乱,却比昨日的鸟窝好了许多。
胡子也剃了,只能看到一圈靑虚虚的胡茬子。
就是身上的衣服没变,虽然还是昨天那一套,上身还残留着各种水渍痕迹,但好歹正经穿了,不像昨日仿佛胡乱套上去的一般。
“你能不能快点?总是管这些闲事做甚?赶紧办完事,带我去见那陈安是正经。”醉汉摸着腰间的酒葫芦,神色很是不满。
却是因为许长安一路走来,穿街过巷,只要见到有人欺负商贩,闹事,打架的都要掺上一手,以至于两人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县衙,醉汉受不了了。
“急什么?”许长安纠正醉汉的说法:“我不是在管闲事,而是平不平事。”
他自顾自将刚抓来的一个九品武者跟先前抓来的地痞无赖帮派打手绑在一起,自己牵着绳子一头,朝着衙门而去。
“多大点本事就平不平事?大乾这么大,不平事这么多,管得过来么你?”醉汉嗤笑着打击道。
许长安横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好在走了这么久,县衙也到了。
醉汉留在外面。
许长安将抓来的人移交给里头的捕快,便让县衙的衙役禀告老文书,转达自己有事相商的话语。
那衙役见他抓来的人里,竟还有入品的武者,便对他高看了一眼,前往通报去了,否则,往日这些正经的官府衙役可不会多看这些挂名的巡街捕快一眼。
他问了许长安名姓,便一路疾行,朝着班房而去。
半路上,正好遇见了刘奔。
“站住!慌慌张张的做啥呢?”刘奔皱眉问道。
于是那衙役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是说那巡街捕快叫许长安?”刘奔眼睛一亮。
“是的,好像是南城长宁街那边的,不过今天他抓的人不在他辖区之内。”衙役补充道。
“嗯,这样,我带他去见老大人,待会你悄悄把那九品武夫放了,别让他知道就行。”刘奔眼珠子一转,吩咐道。
“是!”衙役连忙应了下来,带着刘奔原路返回。
“哈哈,可是许捕快,在下刘奔,目下忝为兰洛县城总捕头,老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还请许捕快跟在下去见见老大人。”
见到许长安,刘奔快速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捕快,朗声笑道。
许长安闻言一愣,搞不懂怎么老文书会恭候他多时,但他也没多想,只点了点头,转头给醉汉递了个眼神,让他呆在原地等自己,便随着刘奔而去。
到了班房,事先刘奔抓了个衙役传了信,所以石博庸没有打瞌睡,而是命小厮沏好了茶,专门等着许长安过来。
“老大人,许长安带到。”刘奔说道。
“嗯,你先下去吧,别让其他人过来打扰。”石博庸一边打量着许长安,一边朝着刘奔挥挥手说道。
“……是。”刘奔有些不情愿,但嘴唇张合几下,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捕快许长安见过老大人。”待刘奔退下,许长安抱拳施礼。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不同凡响!许捕快,请坐。”石博庸扬手示意许长安坐到自己对面。
许长安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其对面盘腿而坐。
“老大人听说过卑职?”他不解问道。
“自然知晓,牢里现在还关着小刀会头目跟那伙逃兵呢。”石博庸笑着回道。
“原来如此。”许长安这才明白根由。
“请!听说许捕快之前是凡民?”石博庸将一杯茶推到许长安面前,直接了当地问道。
“……是!”许长安皱了皱眉头,没有选择隐瞒。
“哦,可否跟老朽讲讲这其中缘由?”石博庸身子前倾,一双老眼迸发着光彩盯着许长安。
“是陈……是我老师助我踏入修者行列,其中细节请恕卑职不能言说。”许长安说道。
“那……能否告知,这凡民修炼之法,是否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石博庸并不准备轻轻放过。
“代价的话,能吃应该算吧。”这个许长安倒是没有隐瞒。
“仅仅只是能吃?”石博庸身子后仰,又快速前倾了回来,浑浊的老眼对上许长安的眼睛,迫切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许长安也没有让他失望,点了点头。
“……许捕快,老朽有个不情之请……”石博庸见此,眼睛睁得老大,连忙说道。
“老大人,卑职此来,是师命在身,有些事情想要与老大人商量下。”许长安打断道。
“……哦,细细说来。”石博庸这才惊觉自己操之过急,只得收拾好情绪问道。
于是,许长安便将陈安想要接任青竹书院山长的打算说了出来。
“此事……有些不好办。尊师想要接掌青竹书院,老朽是万分支持的。只是青竹书院山长未曾除名去职,老朽这边虽掌县令印信,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贸然报上去,只怕修部那边也不好通过。”石博庸听完,一脸作难之色。
许长安以为对方是想坐地起价,便说道:
“老大人若是有什么条件,可与卑职老师分说,相信老师不会让老大人为难的。”
“若是青竹书院原山长去职,老朽这边还能给过,可那原山长只是云游,未曾去职,属实难办,非是老朽故意为难。”石博庸说的都是真话,确定了凡民也能修炼,他现在比许长安更想让陈安接任青竹书院山长的位置。
许长安见石博庸神态不似作伪,不由有些失望,便准备起身告辞,回去把这消息告诉陈安。
就在这时,班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带着一个老仆走了进来。
而刘奔则站在门口,连跟进来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