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乱成一团糟,十分嘈杂。
临近的院子也能听到声响,谢珠睁开昏昏沉沉的眼,光尘弥漫在屋内,她看向背着光,几乎看不清脸的人。
“大姐姐。”
谢璇应了声:“三妹妹。”
“外面是什么动静?”谢珠还是有些看不清她,她撑起身子,一出声,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出她原来如黄莺般婉转的嗓音。
谢璇淡淡道:“母亲为你报仇,想除了谢笙。”
谢珠猛地抬眼,一双杏仁眼爆出亮光,她“呵呵”地笑起来,说:“娘,娘还是爱我的吗?那谢笙呢,那贱蹄子完了吗?”
谢璇回答:“可惜,失败了。她就像狐狸一样狡猾。”
谢珠遗憾地低头,又猛然抬头:“对了,我刺了她的肩膀,她不能去宫宴了吧。她是不是伤得很重,爹爹把我关到这里,肯定是因为谢笙伤得很重吧!”
她看到谢璇摇头,失落又不甘地道:“怎么会。”
谢璇说:“差一点,三妹妹。”
谢珠捏紧了拳头,憔悴的脸上闪现出懊悔,她自言自语道:“是,就差一点,我本来可以划花她的脸。”
在光尘中,谢璇走近了些,闻到了自己娇生惯养的妹妹身上传来一阵异味。
她翕动了鼻子,坐在谢珠床边。
谢珠看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纤长的手指包住了自己的手,很温暖,仿佛她们之间依然亲密无间,没有那些撕扯和怒骂。
谢璇怜悯地说:“我们都是被谢笙害了。”
谢珠忽地攥紧了她的手,说:“你懂我,大姐姐——可爹爹不懂。”
她咬牙切齿,像是要把谢笙在齿间撕烂了,阴沉沉地说:“爹爹被这个狐狸精迷惑了,我们没有办法。”
谢璇却微笑起来,高洁的面上有着相当温和、熨帖人心的暖意。
她对谢珠说:“我曾经从书中读过一个故事。一日,一个人牙子卖两个女孩,一个女孩病弱,一个女孩健康。人牙子告诉女孩们,卖不出去的下场便是填河。一开始,人们都只问健康女孩的价格。最后,却只有病弱的女孩被卖出去了,你猜她是怎么做的?”
谢珠瞪大了眼珠子,瞳孔扩散开来,吸收了暗光。
谢璇凑过去,在她耳边道:“病女杀了那个健康的女孩,这样人牙子就没得选了。”
谢珠抬起脸,像是无知的幼童得到了新的知识,盯着谢璇,重复:“杀了?”
谢璇并没有回答她,反而叹了口气,对谢珠说:“这几日我与谢笙一同习舞,你可知谢笙舞蹈也极有天赋,被宫中乐官认可?”
“我今日是担心你,才特地来了这庄子上。舞蹈是你的长处,你若是连这也失去,那便成了没有价值的女儿,父母会不会像对曾经的谢笙那般对你?”
谢珠眼珠子定住了,面上呆呆的,好像消化不了这些信息。
可谢璇轻柔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起。
“谢笙在赏雪宴上赢过你,父亲便把你的芙蓉阁给了谢笙,还把许多赏赐给了谢笙,连宫中来了乐官,本是该教你,却也去教谢笙了。”
“谢笙已经不是从前的谢笙,现在已是如此,等谢笙去了宫宴,攀龙附凤,嫁入高门,父亲会怎么对她?又会怎么对你?”
“你仔细想想吧,宫宴后,你的境地。”
谢珠喃喃着:“我该怎么做。”
她眼珠子无意识地乱动着找不到聚焦点。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气传来:“后日就是宫宴了,妹妹。”
谢珠低头,说:“不能让谢笙活着去宫宴。”
谢璇什么也没说。
而谢珠却在阴影中抬起头来,深深地、深深地用目光刻进她的背影里。
回过神来,光尘消失了,谢璇也不在,木门紧闭,屋子里只留下她一个人,仿佛刚刚谢璇在她耳边的低语都是幻觉。
她站起身,理了理一夜未换的衣服,本能地出声:“芙蓉,给我端一杯水来。”
无人应她。
谢珠在长久的寂静中,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连自小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也失去了。
——
谢夫人正在为几个大吵大闹的农夫烦恼。
农夫是她庄子签了契的,按说随意打发了就是,可几个农夫十分精壮,一时很难下手。
她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正在发生,一回头,见到了站在她背后的谢珠,她吓了一跳,又欣喜地笑起来:“珠儿?你都还好吗,珠儿?母亲担心极了你。”
谢珠定定地盯着她养尊处优、饱满光洁的脸,微笑起来:“珠儿也想念娘。”
她挤出一颗眼泪,啜泣起来:“娘,我后悔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落到这个下场……”
谢夫人揽过她,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说:“知道错了就好。”
谢珠关心她:“娘,这是怎么了,刚刚看你十分烦恼的样子,是什么人又让女儿最最美丽的娘亲不高兴了?”
“还不是——罢了,”谢夫人叹气道,“你不知道也好。我看你精神也恢复过来了,今日就和母亲回府里去吧,你落下了慕容先生的课呢,让你大姐姐教你。”
她苦口婆心道:“珠儿,你一定要去宫宴,为母亲争口气才是。”
她上下打量了谢珠,又挑剔起来:“不过珠儿,你这乱糟糟的是怎么回事,母亲教过你,女儿家,容貌是最重要了,你赶紧去洗一洗,才好回去见你爹。都妥当了就去东边屋子找你大姐姐一块学一学慕容先生教授的礼仪吧,过会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咱们就回去。”
“是,母亲。”
谢珠勉强提起笑,离开了谢夫人身边。
云烟带着她去洗漱打扮。
一切尘埃落定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忙中带乱,庄子里竟没人发现谢笙不见了。
“夫人,马车套好了。”
谢夫人见了那下人,皱眉道:“怎么不见刘车夫,让他办个事要这么久,真是不中用。”
从谢府来的车夫已经牵着马准备就绪,谢夫人压下心头不安,道:“罢了,再晚些,便赶不上慕容先生的课了。”
此时,马车内坐着谢璇、谢珠和谢笙,三人的气氛极其诡异。
婢子们的马车也套好了,两辆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出发。
与马车相反的方向,是沾了血的一架板车。
“——等着,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谢槐还没指着上天宣泄个够,屁股剧痛起来,他跌坐在地上,面部扭曲。他捂着屁股,看向前方的小村子——他肯定不会去衡山镇,那人太多,容易暴露行踪。
小村子好,人少,有荒地,有空屋,等他修养好了,就去遥城威胁谢夫人,要一笔大钱,跑到邻国去逍遥!
可没等他站起来,一阵马蹄声传来。
只见道上一群骑在高马上的衙役向他这边冲过来,各个眼露精光,带头的那一位几乎是一瞬就用鹰一般犀利的目光锁定了他。
“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