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的祠堂是金砖砌成,极其奢华显贵。
但夜里看来,到处是幽幽的冷光,而大罗国又讲究“聚气”,所以祠堂修得小而紧,列祖列宗的牌位高高在上,放在地上的蒲团扁而薄,地面映着微光。
一进去,便觉得阴暗逼人。
谢笙走入时,见谢珠正跪在蒲团上,低垂着头,啜泣着,手背上有一道道戒尺打出的红痕。
谢璇和谢夫人站在一侧,神色不忍,谢尚书手上拿着一块戒尺,站在另一侧。婢子们神色胆怯地缩在暗处,一动不动。
气氛十分紧绷。
谢尚书瞥了谢笙一眼,沉声道:“你跪下。”
谢笙并不辩驳,顺从地跪在谢珠身侧。
谢尚书看她眉眼恭敬,气下去了一些,问道:“为父问你,你大姐姐要和宁小侯爷定亲一事,是不是你透露给你妹妹的。”
谢笙回答道:“今日中午三妹妹到院子中与女儿说了此事。”
谢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三妹妹说给你的?可笑,婢子们都看见了,分明是你想挑拨离间,让璇儿和珠儿无谓争执!闹得这么难看,你就是想让璇儿、珠儿都去不了宫宴,你借机独占慕容先生,在宫宴上出风头、攀高枝,是不是!”
她抹着眼泪,痛心道:“可怜我的珠儿和璇儿,被你小贱人算计,挨了这许多打!”
芙蓉此时走过来跪下,颤颤道:“奴婢跟小姐去了二小姐院子里,本是想看看二小姐,却听二小姐说起大小姐的婚事,言语间都是挑衅,三小姐才被激怒了,犯下了错误。”
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哭泣着说:“我家小姐与大小姐感情甚笃,都是被人挑拨了啊。”
另一面生的婢子也走过来跪下道:“奴婢亲眼所见,三小姐进了二小姐院子,出来后便怒气冲冲,接着,接着便与大小姐发生了争执。”
谢尚书看向谢笙,压抑着怒气,道:“你有什么解释?”
“父亲,请容女儿与三妹妹说上一句,”谢笙面色平静,看向一旁跪着的谢珠,说,“三妹妹,你可知,我在赏雪宴上见了宁小侯爷一面,他对我说什么吗?”
谢珠身体并不动,也未曾看她一眼,指尖却在发颤。
谢笙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事实般:“我如何知道宁小侯爷要与大姐姐定亲?是那时候,宁小侯爷亲自与我说,他心悦大姐姐。赏雪宴后,他便要向大姐姐提亲。”
谢珠骤然抬眼,眼睛闪过一道凶狠的亮光。
“你撒谎!他没说!”
谢夫人不悦地瞪向谢笙,斥责道:“谢笙,你还私会外男?传出去要我们谢家的女儿如何自处,上次赏花宴闹的笑话还不够么?!”
谢笙摇头:“母亲,如何是私会,那是在侯爵府中,我在,秋月在,三妹妹在,芙蓉也在。”
她字字诛心:“小侯爷亲自告诉我,是要我死了心,因为他心悦大姐姐,他还说,他也会告诉三妹妹,过往都是云烟,一场误会罢了。我是以为三妹妹知道了,才与三妹妹聊起了,是吧?”
谢珠面色迅速变得发青,她本就形容狼狈,说起话时一贯清脆动听的声音也嘶哑了:“你撒谎,你没有说!你没有说!小侯爷是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我的!”
谢笙诧异道:“我撒谎?那我又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呢?我与小侯爷在园林中见过一面,三妹妹你是亲眼见到了。”
谢尚书蹙眉,看向谢珠:“珠儿,当真?小侯爷早就与你说了?”
“不,不是小侯爷——”谢珠奋力爬起,争辩道,“分明是因为谢笙抢了我的风头,让我失去了侯爵夫人的青睐,侯爵夫人才选中了大姐姐,小侯爷没有喜欢大姐姐!小侯爷一直喜欢的是我!”
谢笙则沉静道:“女儿实在不知道,三妹妹分明知道了小侯爷的心意,怪罪我便罢了,为何还怪罪于父亲、母亲,怪罪于大姐姐。”
谢珠咬牙切齿:“你胡说!”
谢笙看她:“那我是怎么知道了?”
谢珠愤慨道:“一定是你偷听!一定是你偷听了爹娘的谈话!”
此话一出,在场人面色一变。
谢夫人愣了一愣,看向愤怒的谢珠,又看向波澜不惊的谢笙,她有些恍然,忽而身子一抖,出声制止:“珠儿,不要再说了。”
谢珠此时气狠了,死死地盯着谢笙,口不择言道:“我怎么说错了,就是谢笙偷听了爹娘的谈话!说侯爵夫人看中了大姐姐,不管小侯爷心意如何,是夫人当家做主——如果不是你,是你让我去找大姐姐,我才会和大姐姐争吵起来,闹成现在这样!”
谢笙面对张牙舞爪的谢珠,面不改色,问她:“谈话?怎么,妹妹,你知道我偷听的是爹娘的谈话?”
谢珠一愣,眼神一清,她张了张嘴,想解释。
可谢笙看着脸色迅速灰败的谢珠,迅速道:“我连这个也告诉你了?还是妹妹自己去偷听了,才能知道的呢?”
“你……你——”
谢珠喘着粗气,忽而发狂,伸手抄起一个簪子,狠命地扎向谢笙的脸。
“小姐!”
秋月一惊,扑上来挡,却没来得及。
“滋啦——”
只听一声尖锐的声响,簪子划过谢笙肩头,扯破了衣裳。
谢尚书此时反应过来,怒喝:“还不住手!”
可谢珠红了眼,竟没听从谢尚书的话,刺了第一下没得逞,反手刺了第二下,狠狠扎入了谢笙的肩头。
谢笙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反了!反了!”谢尚书见了谢笙肩头渗出来的血,这才一脚踢开了谢珠,对一旁呆滞的谢夫人怒道,“还不叫人!”
“可珠儿……”谢夫人看向昏倒的谢珠,颤抖着道。
谢尚书焦头烂额,对谢夫人更是生出了几分嫌弃:“叫!人!”
谢夫人还是没反应过来。
谢璇见情况不妙,迅速地吩咐了丫鬟去找大夫。
谢尚书摇晃着谢笙的身体,他轻声喊道:“笙儿,笙儿?”
他抱起谢笙,掂了掂,面色一惊,低头看向谢笙苍白削瘦的面孔,随即有一分不忍之色从脸上滑过。
身后是谢夫人在声嘶力竭:“夫君你去哪儿!你不管珠儿了吗?!”
谢尚书厉声道:“珠儿?!有你这么个偏心的母亲,她还需要我护着吗!”
他抱着谢笙快步走出,迎面正好撞上大夫。
他焦急道:“大夫,快给我女儿看看,她还要参加宫宴呢。”
秋月急得团团转,紧紧跟在身后。
——
谢笙听到大夫说她是虚弱过度,需要静养,也听到谢尚书的沉默,还有远去的脚步声。
她选了个醒来的时机。
“小姐,你醒了!”
谢笙听完这话,有些恍惚,她睁开眼,看到一张脸上两个肿得像馒头一样的眼睛,沉默半晌,道:“你是谁?”
秋月哭叫起来:“坏了!大夫,我家小姐撞坏脑子了!”
谢笙捂住耳朵,道:“别哭了,哭丧似的。”
“小姐……”秋月立刻压低了声音,继续哭哭啼啼,“你怎么这样啊,我要被吓死了……”
话音未落,婢子流水似的进来,各个端着东西。
“小姐,老爷让小的给您送了许多补品,”为首的是谢尚书身边的李宇,他拱手道,“听说您没有乐师教导,也专门吩咐小的给您安排了,若您还缺穿的、用的,尽管开口便是。”
谢笙撑起身子,道:“替我谢过父亲。”
李宇连忙道:“二小姐快躺下。老爷说了,您安心养着,这伤浅,三两日便好了,不碍着您参加宫宴。”
却听外头传来嘶吼声:“我不要!我不要去!我没病,我没病!都是你们逼我——”
“是谢笙算计我!爹——娘——救我!!”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