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色亮得晚,又在北方的缘故,虽已到卯时,天色依旧昏沉,只有城门口火把照亮的地方明亮许多。
温洛低着头,夹杂在缓缓出城的队伍之中,早春哈出的冷气消散在空气之中,她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前面还有七八个人,那守城的官兵显然还没有睡醒,边打着哈欠,只草草看了一眼出城人的路引就不再多问。
后头的一个女子见温洛只穿一身单薄的夹衣,忍不住搭话道:“大妹子,你也是一个人出城吗?出城干啥去?”
温洛转过身,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搭话的妇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棉袄,背着鼓囊囊的包裹,身材健硕,圆乎乎脸有气血充足的血色。
是小康人家的打扮。
见她没有恶意,又是一个人,估计才起了搭话的心,温洛心里有了计较,面露几分苦涩,“我夫君是个客商,死在了外头,他友人给我托口信,叫我南下,给他收敛尸骨……”
那健硕妇人是镖局的帮佣,最是侠气热心肠。
也护送过大富商的家眷,知晓商也分三六九等,小客商便是跋山涉水,东奔西走,也只能赚些薄产。
若是在外遇到强盗,那便是人货两失。
想着,妇人已经脑补了温洛的悲惨。
面露几分同情,又有几分歉疚,这不是戳人家的心窝子了吗,便道:“原是如此……只是你一个人,这南下路途遥远,何不叫家里父兄同去?”
温洛头垂得更低,“不瞒姐姐,我是孤女。”
言罢,妇人的表情已有一瞬的凝固,在出城门前,没有再问过一句话。
很快就到了温洛,张老三自上次被训之后,虽上值认真了许多。可昨日媳妇缠磨他许久,本就没睡好,天气又冷,今日早早便来查出城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困倦得很。
接过温三娘的路引,有印戳,便递交给城门吏,按照城门吏念出的路引上的信息比照温洛。
“温三娘,年十七,身长五尺有二,面白,河州人士,前往金陵……可对?”
温洛点点头,“对。”
等待着张老三的比对,张老三却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地盯着温洛看。
城门吏见张老三没放人,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老三挠挠头,看着温洛,道:“头抬高些。”
温洛抬高了头,张老三只觉呼之欲出,脑海中闪过那日大雪夜,与顾大人共骑一匹马的那个女子模样来。
虽一晃而过,却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温洛捏紧了手心,弓着腰,讨好地做出惊惧又不得不说话的模样,“官……官爷,我是良家人,要下金陵,绝不是贼人……”
温洛的神态符合这个时代升斗小民见官的正常反应。
张老三看到温洛一脸黑漆漆的模样,一张口,更是一嘴黑牙。
这哪里像是贵人马上的那容貌绝丽女子。
只是这眼睛却是太像,难不成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人?
张老三一时之间有些想不通
就在这时,后面的妇人帮着解释也道:“官爷,我能作证,她丈夫死在了南方,是个生意人哩,她南下就是给他早亡的丈夫收敛……”
“得了得了。”张老三不耐烦地打断妇人的话,“没空听家事,要是每个人都听,那还查不查人了,赶紧走。”
说着,城门吏把路引拿回给温洛,意思是可以走了。
温洛收了一口气,心里庆幸摸了墙灰,在牙齿上也抹了。
古代的穷人往往只能吃得起粗粮麦麸,牙齿的磨损会比起吃精米细面的人更大。
而在昏暗的火光之下,温洛的牙齿被她特意涂了墙灰,如果看得不仔细,就像是粗糠吃多了而造成的磨损。
城门口这些人,南来北往的人看多了,经验积攒之下,自然也有一套看人的火眼金睛。
细节往往能决定成败。
温洛快步走出高大的城墙,绕远了些,看着城门的方向,特意等着刚刚的妇人出来。
至少要和那妇人道一声谢,没有她帮自己作证,恐怕她今天出城不会那么顺利。
毕竟,上次她威胁顾晏之时,走的就是东便门,难免有守城的官兵看到了她的脸。
那妇人很快也出来了,温洛见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城门口远去。
才将人拦住,上前搭话,感激地道:“刚刚的事,多谢。”
赵云娘笑着道:“不必谢,咱们都出门在外,又是女子,自然要互相帮衬。”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温洛也打听妇人的名字,以及她本身在镖局走镖,完成了单,她因生了一场寒,才在京都滞留。
年节期间,路上打家劫舍霸路的强盗也等着发财,这段时间,镖局的生意也最为兴隆。
结合着路程图里所写的镖局信息,温洛心里有了主意,赵云娘是个好人。
不然镖局之人出门在外,往往要相互帮扶,她却叫同伴先离去,分明是不想因着自己,耽搁了同伴赚钱养家糊口。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做了分别,温洛朝着最近的一处野渡码头而去。
冬天的枯草高立,说是野渡,却也有码头的模样,旁边还有一户酒家,卖些吃食和酒。
温洛走进店里,柜台前的小二正无所事事的热着酒,身上却穿着一件崭新的袄和裤,想来是为这年节新做的衣衫。
心里有了打算,朝着柜台走去。
小二见大清早就有稀客,又见是个女子,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句。
温洛不恼,上前搭话道:“小哥,我冷得很,你身上的衣衫……可否卖与我?”
小二上上下下打量温洛一眼,撇嘴道:“我这不是衣料店,你走错地方了。”
温洛却已经掏出了荷包,一阵摸索,掏出了足两的一两银来。
在店里的烛火下,闪着银白色的光。
小二不可置信地看了温洛一眼,温洛才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夫君把我休弃,那亲娶进门的妻子不准叫我收拾东西二人就一同将我赶了出来,我正要回娘家去,却连衣服都没有带足。”
“劳请小哥,成全则个,卖了衣服予我吧。”
小二眼睛滴溜溜的转动,最后落在温洛的钱袋上。
温洛倒了倒钱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两银子,便是我想全部的钱小哥若不卖,我进城找家成衣铺子,只需百文,便可买到一身新衣。”
温洛为防着贼,早就将身上的钱分开放,不料却在这处,也发挥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