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之站起身来,走到温洛身旁,脸色却有几分不自然,只道:“何人与你说的?”
温洛给她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道:“你打发走的丫鬟,都是家生子,爹老子娘老子世世代代都是国公府的奴才,她们偶尔会谈家里人,我无意听到罢了。你要打发走她们,势必也是一家人都要打发的。”
“不然,她们在主子面前失了分寸,以后便不会得重用,便是你不打发,底下人也会揣摩你的心意,将她们打发出府。”
顾晏之接过那并不烫手的茶水,皱着眉看着她推敲。
“可你,却实在不是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人,想必,她们。”温洛笑了笑,“不对,是她们背后的家里人,做了更大的错,比惹怒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要更严重。”
“而你,刚好借着我的手,布一局大棋。”
“这棋的第一步,便是借着我跑的筏子,发作下人,顺势从老夫人那,将治家内务的掌家权夺回来,好交予你的要过门的妻。”
语罢,顾晏之瞧着她,好一会,才笑出声,却是带了冷意:“你当真聪慧,祖母年事已高,自没有精力再去管事务。府里丫鬟婆子小厮沾亲带故不说,更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在外头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占人良田,当街逞凶,还有些更糟污的事,我便不说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温洛也喝了一口茶,心道自己果真猜得没错,当时她跑的时候可是拿了顾晏之笔迹的放奴书。
他不随意责罚人,也不会糊涂到去迁怒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这只不过是借刀杀人。
真是好一出,一箭双雕。顾晏之此人,当真心深计远。
“以前服侍你的那几个丫鬟,都是在国公府得了体面的家生子,日子比外头小门小户家的还要更风光些。几家争破了脑袋,送钱打点攀关系将人送寒松院。”
“便是秋茗,她爹是荣瑞之下的管事,这些年贪墨府中各项财物,不下三千两,他的弟弟,欺辱了一农家女,事后那家人告官,农家女的爹娘被硬生生打死……,这样的人,如何留得。”
温洛错愕地看向顾晏之,顾晏之点点头,“我没必要骗你,他们赌的,是我那时不娶妻,你是我唯一的妾室,和正房娘子也差不多了,若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自然以后她们便是小世子身边的老人……”
温洛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浊气,原来,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内幕。
“那你打发便打发吧,只是你确实也利用我,达到了你的目的,既整顿了府中的内务,也警告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将我孤立起来,只能依靠你过活,不是吗。”
她差一点,也被顾晏之绕了进去。那些人的不幸,不是她造成的。
她虽同情她们无辜,被家人所累,可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最终还被利用。
顾晏之没有否认,这确实是他的目的。
“罢了,”温洛将他手里的茶杯也拿走,只道,“我并未生气,只是你何必这么防着我,让新来的秋雨几个日日夜夜监视着我,我不自在,就算有心想与你亲近些,一想到你不肯信我,便也没了心思。”
顾晏之神色一愣,以为今天她必定又要和自己闹一场,气自己断了她收买丫鬟婆子的路,却不料竟只是轻声哀怨。
竟还有几分想放下傲骨,和自己修好的心,一时之间,也有几分喜出望外。却依旧不太相信她怎么突然之间就转了性。
看向温洛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打量。
她的眼神熠熠清明,澄澈坦怀,不避开,也不闪躲。只是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怎么,不信我,那你便走,二月不就办婚事了吗,不回去张罗,呆在我这,算什么事。”
面对这熟悉的冷言冷语,顾晏之才信了她,是真心要和自己好了,而且分明是吃醋,便朗声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以前和你说我要娶妻,你一点不生气,也并未主动和我说过,只当你是个冷心冷情的。”
原来,是都积攒着不发作。
温洛一顿,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解释,借势道:“我就算生气,哭着闹着让你不娶她,你又不会听我的。不过平添笑话,也让你堵心。”
见顾晏之还是面带几分笑意的探究,温洛低沉了语气,又几分失落,道:“我既已经为妾,自然以后会好好的,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让你难堪,也会给孟家小姐主母的尊敬。”
顾晏之听她说这番话,又见十分温柔小意的模样,知她的话有七分恐怕都是假的,也不由得沉了进去,笑着道:“你只会是我唯一的妾,孟家小姐进门之后,要打点门庭,张罗起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你不必吃她的飞醋,她那等子大家小家,有容人的度量,你只安心便是。”
“哼。”温洛只冷哼一声,顾晏之此人,说好听的他不信自己,偏偏得要她做出固执冷心的模样,才心有不疑。
“叫我安心,可你还要人监视着我,如何安心?”
“好好好,你别气,不就是撤了她们,我回头吩咐下去,日后你在屋中,想做什么,便不用守着,只是出去,还是要带上护卫丫鬟。”
温洛面上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不关着我吗?不然为何给这取名叫铜雀阁,难道不是出自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典故?”
顾晏之皱眉,听她胡乱猜测,却转而失笑:“我何时说要关着你了,何况这铜雀二字,是这院落形状像一只雀鸟,铜雀阁便处于雀头的位置。”
“等雪化了,天没那么冻,我带你去太平钟楼,那处便可以看出一览无余。”
语罢,温洛才知是自己误会了,忍着激动,用平常语气问道:“意思是,我可随意出门?出这铜雀阁,包括去外头逛?”
顾晏之对她脸上那一瞬间的失神感到好笑,又拉了她的手,笑着道:“自然可以。”
温洛强忍着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的冲动,只叫他拉着,人好似有肌肤饥渴症一般,不分场合爱拉着,搂抱自己。
“只是,你不能再跑。”顾晏之收了笑,看着温洛,语带警告:“不然,不光是你,便是这一院子的人,都要跟着你受罪。”
这也是顾晏之弄清楚温洛的软肋之一。
“自然,我惜命,也惜别人的命。”温洛答应得痛快。
不跑,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必须要想个完全的法子,不能连累到别人。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顾晏之叫她好生待着,他有一段时间过不来,温洛喜上加喜,将人送走之后也才下午。
便逛起了这园子来,她进来时,正当自己要被关着,对囚笼自然没什么欣赏的心思。
现在看来,这处果真是仿照江南景观建造,水道十分通畅,假山造景很多,只是冬天全部上了冻。
待到开春初夏之时,不知是如何的好风光。
看着看着却有几分失落,这样的大宅大户,不知要花多少劳工所建造而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