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之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征战沙场,却因有奸细,中了里应外合,诱敌深入的圈套。
追击表面上装作不敌,残兵败将的敌人,故此,带领一千多人进了沙漠深处。
沙漠中,一千人被围困八日,无吃无喝,靠着杀战马,饮马血,到最后,马也吃完了。
为了活命,只能食昔日死去战友的尸肉,却将最后的粮草留给了绥之,又在敌人手里头,拼死护下了他。
父亲带着人救出了他,却因前线战事连连失利,失了玉门,阳关,嘉峪关。
众人都道,是父亲为了爱子心切,才班师回大营,可背后却是陛下连连十二道圣旨连催父亲不追穷寇。
到最后战败,割地赔款,皆是父亲背了骂名。
顾晏之收回心神,将废了的纸丢进废纸筒中,沉吟片刻道:“你想去,便去。”
京都局势不稳,只怕还要有腥风血雨,绥之太过冲动,性子纯善,容易被人利用。
顾绥之显得有些消沉,抬起头,却是强颜欢笑,“那我便,提前恭祝大哥和孟小姐永结欢好。”
也莫要,忘记了莲玉,不受宠,后宅的日子不好过。
顾绥之恩了一声,听出了顾绥之话里的欲言又止,所有人都想叫他放手,便是跟了他多年的庞屹,包括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遇到她之后,父亲的腿疾好了,绥之不再噩梦缠身,甚至有勇气面对多年前的一切,而自己,更是扭转必死的结局……
这一切的一切,又叫他怎么放手?
顾绥之见他脸色如常,欲言又止,心中几番纠结,最终才道:“哥……今天的事,包括莲……温姨娘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了,我去了,你保重。”
改口说温姨娘的时候,心中还是猛的抽痛了一下。
顾绥之不敢再待,他怕自己又说不该说的话。
比如,他想问,既然她没死,那她去了哪里?
他可能去找她?像是上次在码头找到她一样。
四宝跟着身后,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声劝道:“爷,咱们走吧……”
顾绥之远远的望了一眼寒松院,大步流星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望过一次背后高大古朴的院落。
屋里又恢复空空荡荡,顾晏之推开窗,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清冷。
书房外面种了几株早杏,花瓣随着风,吹落一地,又随着风的方向,有几片偶尔不小心迷路的,吹落到他的衣袍上。
粉嫩的颜色,在玄黑的衣袍上,显得突兀。
顾晏之捻起花瓣,一点点在指间碾碎。
他叫人查了她进府之后的一言一行,心中不免感觉讽刺异常。
她倒是有心,为一众丫鬟婆子看病把脉,遇到可怜的,连诊金都不收……甚是,对下人也总和颜悦色,自己何苦叫人栽了杏花来逗她一笑。
左右,她倒是明月高悬,照拂世人,独不照他。
“叫人明日将这几株杏花砍了。”顾晏之面无表情吩咐道。
他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
喜欢,便关着囚着,将人锁在身边就是。
瞻前顾后,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花瓣在他的指间,成为残屑,只有一阵淡到极致的苦香被风吹散。
第二天。
府里花匠感叹几句,怎么好的杏花,还是大老爷腿好了那几日,世子爷亲自吩咐,叫人摘最好的杏花在这。
现在开得最好,怎么好好的就要砍了。
另外一个凑近,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又左右瞧了瞧,见巡逻的还在远处。
才接着道:“没听说这杏花是世子爷为治好了大老爷腿的那个女子种的吗,那女子好像会医术,图得就是杏林春满之意,哄那女子高兴呢……”
“现在叫咱们砍了,背后的事,肯定不简单着呢。”
二人边说着,树枝发出阵阵颤,仿佛在惊叫。
花瓣散落一地,最终成为残肢,被人拖走,只余光秃秃的树桩。
连每片花瓣都叫人细心的清理走,顾晏之被人簇拥着,走在前头,淡淡扫过切口齐整的桩。
随即撇开眼去。
书房之中,顾晏之落座在上首,刚从牢狱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项消瘦不少。
他刚从牢狱出老,回府换了身衣衫,在下朝之后就来拜见顾总督。
毛项起身对着顾晏之诚意十足的行了一礼,“多谢顾大人相助。”
顾晏之只敲他一眼,却是冷了脸色,“你不该来。”
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也绝非是简单角色。
只一句,毛项就反应了过来,他着急了。
“现在走也来不及,陛下想必已经知道,你一出狱,就来我这里……”顾晏之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毛项却是沉了脸色。
“明日一早,你便同陛下请去指挥使一职。”顾晏之冷声道,“请辞之后,再向谢道弗递个信,说我耽于女色,在娶妻前,在外头圈养小妾,私德有亏。”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京中多少富贵人家,做得比这更过分都有,都是共识却隐而不发。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天理人欲,哪个大户人家男子娶妻前没有个通房,便是小妾,打发了就是。
何况顾晏之多年洁身自好,除了多年前退亲的郡主之外,从未听过有男女之事。
但往大了说,便是私德有亏,被那些自身污糟使比这更过分的御史抓住,只怕要大书特书。
话音刚落,毛项猛的抬起头,他还不知道在今日早朝,顾晏之已经递交了两江巡抚的请辞。
“为何?大人……”毛项欲要问。
顾晏之三言两语道出其中的厉害,“锦衣卫指挥使,要深得帝心,帝心在,你才能稳稳当当做住这个位置。”
帝王的信任,是锦衣卫最大的仪仗。可毛项,已经失了帝心,想要重赢帝心,又何尝简单
毛项看不清楚这一点,现在,自己让他看清这一点,看似是交出权柄,将人推去陛下那边。
实则是以退为进,他尾大不掉,高楼虚空,必然崩塌。
毛项捏紧了拳头,顾晏之对他有恩,他虽不是什么有情有义之人,却也不想出卖顾晏之。
何况,是他叫自己亲自出卖,背后只怕有更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