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衔桉在住院部楼下晃悠,就算是把她左腿悬挂于前,也不能阻碍她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忍不住暗自腹诽,明明一点痛感都没有,还不让出院,闷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的病房里,她实在是有苦难言。
一个人待在医院,年纪轻轻的,体会了一波孤独。
谁能料那白婉余送了三餐后就马不停蹄的离开?仿佛医院里有东西在撵她!当真是无聊透顶!
还这样不能吃,那样要忌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小姑娘,要不要来打太极啊?我看你在这站了很久了。”
“不用了爷爷,看看就好。”
太极以柔克刚,素有四两拨千斤之奇效,在锻炼身体的同时,也能提升耐性,不过她是真不喜欢那种慢悠的速度。
“将军!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引得她侧目,大致瞧了一眼,没想到这还有下棋的,沽城市医院什么时候走上了养老院的路子。
不过倒也给医院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生气,此处离住院楼隔了有一段距离,不会产生噪音污染。
角落里,有一位穿着白号服的老人,盘腿坐在台阶上,浑浊的眼睛盯着四四方方的棋面。
布满褶皱的手,还握着那半支粉笔,时不时低喃几句,坐在那里半个小时都未曾挪动。
而同样无聊的袁衔桉,也就站在那,观望了半个小时。
老人画的是去了几子的残局,当年对弈之人角逐不出胜负,冥思苦想了一日一夜后,双双拱手离去。
再后来守门的小厮见了那盘局,便按惯例将其记录下来,只可惜,其中有两黑三白,位置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他便捡去了那五颗子,留了一盘残局。
有人说当然是得出了胜负,不过对弈的人刻意毁了棋局,也有人说是小厮整理时犯了错,才导致棋子掉落。
无论流传下来的是怎样的说法,这盘局,的确扣住了爱棋之人的心弦,耐人寻味。
就算五子皆黑,都会差了白棋一目半,又怎能出现平局之象。
所以,更多的人相信,是执黑之人,不愿承认棋差半招。
“小友可懂棋?”
老人浑浊的眼睛转动,似在看她,又像是在寻远方。
“不懂。”
“可惜了,可惜了......”
袁衔桉正想接着问下去,就看一身着白大褂的人,徐步走过来,视线却是落在了她身上。
“骆医生!您打算回来了?”
胸牌上的名字尽收眼底,她淡笑着摇头:“这不是左手受伤了吗?”
精神科室的人,来这做什么?
“您和徐主任相继辞职,科室里的人都怨声载道的......”
她没提枉死的朱世群,三番五次的出事,精神科压力山大。
甚至有谣言传出,那伙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一时间人心惶惶。
要不是想对得起医生两字,而且不愿曾经庄严宣誓的自己失望,也想纷纷脱下身上的衣服。
“你是专门过来找我叙旧的吗?”
“不、不是,骆医生,我只是想提醒您,不要听那爷爷的话。
他是棋痴,前些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神志不清了。”
说的真诚,令人辨不出真假,袁衔桉点了点头:“你去忙吧,这里有我都不放心啊?”
“当然没有,谁不知道骆医生的厉害啊?您可是我的偶像呢!那我就先回去了,骆医生再见!”
袁衔桉蹲下来仔细辨别棋局,老人家看了她一眼,不断的发出几声叹息。
“黑子步步求远,白棋打法激进,风格迥乎不同,恰好处的阻断,恍若知己知彼的猜招,着实难分胜负。”
老人家骤然抬眸,灰暗的眼里蓄起一抹难辨的灵动,就好像找到神的信徒,刹那间恢复了生机。
“你懂棋!那你能不能看出来,黑子是如何用两颗棋,拉平了五子之差的一目半?”
棋盘是用粉笔画出来的,棋子亦是亲自圈点,可见老人家多么上心。
要什么程度的观摩思考,才能够把棋盘上的百来子,放到了相应的位置。
而且分毫不差......
“五子一目半差?”
老人见她感兴趣,兴奋的打开了话匣子,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哪有方才的半点萎靡不振。
有关于这盘残局的故事,袁衔桉听了大概,倒也真是玄乎,黑白两子绝非是一星半点之差。
不论谁真谁假,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他们之间,绝对有人说了谎。
至于是执子之人,还是观棋的小厮,就不能明确了。
“小友学了多久的棋啊,有没有定段?”
“没有。”
老人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的粉笔复又折成两截,掉落在地:“小友说得是哪一个问题?”
袁衔桉捡起其中半截,笑意盈盈:“都是。”
“小友觉得我老了就好骗,你怎么可能完全没学过棋?”
她也不答,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握着手里的粉笔,画了两个实心的圆,在附近又添了两空心圆,最后将原先的空心圆之一,改成了实心。
“小友,实心的才是黑子啊,这不对吧?”
袁衔桉放下粉笔,拍了拍沾在手指上的白灰,垂着头:“一目半。”
老人低头去看,哪还是什么一目半,平局......竟然真的是平局!
“这、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啊......”
“爷爷你看,黑白子相融换位后,黑子棋风流畅,白子蜿蜒迂回,却是异曲同工之妙。”
袁衔桉缓缓站起身,蹲的有点久了,眩晕感越发的重,险些昏厥。
“哈哈哈哈......”
老人对着那盘棋局狂笑,一声比一声刺耳,泪水顺着略微凹陷的眼眶流下,无比怪异。
“小友深谙棋道啊,哈哈哈......”
袁衔桉摇了摇头,否认:“我没学过棋,就是耍了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竟然是小厮说了谎,真是没想到啊......”
她有点饿,该回去补充营养了,可不听完老人家的话就走,似乎不太礼貌,止住了直接离开的想法。
“黑子耍诈,不、不对,不...黑子赢了,一目半是黑子赢的!
白子...是白子,又、又不对...是一个人。
小友,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说!”
袁衔桉摸了摸鼻尖,露出一抹笑:“那这棋是真的吗?”
她说的就全是真的吗......
在这一目半的局里就连棋都是假的,换一句话说,这场对弈中,谎言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