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芝并不想回到老楚家过年，在炕沿边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等天都黑透了，灯芯还坐在炕上嗑瓜子，嘴里还含着水果糖。
这种吃法，还真是又香又甜。
蝉花跟杜鹃追着旺财满屋跑，奈何圆滚滚的身子四条小短腿实在是倒腾得太慢。
气得它呲牙咧嘴，汪汪个不停。
桂芝忐忑，时不时看灯芯一眼，心里想着要不就别去了。
灯芯看了看天色，约莫着差不多了。
下炕穿鞋，把炕上攒成一大堆的瓜子皮糊撸到地上。
过年不兴倒垃圾，啥都堆家里头，初五才能扫地收拾屋。
“走吧。”
桂芝犹犹豫豫地站起身。
“那拿啥过去？”
灯芯走到灶台边，抱起一颗大白菜，就它了。
蝉花杜鹃屁颠颠跟在灯芯身后。
虽然心里头有点小小的不情愿。
但小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复杂，只知道要去爷奶家里头吃年夜饭，好奇能吃到点啥好吃的。
可桂芝一家如今的日子早就远远甩开了大部分人家。
她们家一天还能吃三顿饭。
大部分家里一天就两顿。
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粮食都靠家里的劳动力上山伐木头挣点工分，有点口粮，够吃就不错了。
也只有过年才能吃点肉。
桂芝领着妹妹跟在灯芯身后，走半天才走到老房子。
虽然也是黄泥房，可盖得又大又敞亮。
黄泥外头定了一层厚密的木板在上头。
保温又结实。
这还是楚爱国建的。
刚刚退伍回靠山屯，在伐木队勤勤恳恳，靠着双手一点点建成的这么一座房子。
在里头娶妻生女，跟桂芝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然后爷奶以岁数大了有照应的名义，搬进来一起住，楚爱国突然就死了。
母女几人被赶了出去，大伯楚爱民一家就那么住了进来。
桂芝看着充满回忆的房子，内心翻涌，房子还在，却物是人非了。
灯芯撩开厚厚的门帘子，跟在后头的桂芝领着俩孩子也紧随其后。
屋里满满登登都是人。
除了楚春丽一家去婆家过年，都齐齐整整的在屋里。
迎上来的是二姑楚春娥，脸上堆着笑，一把接过灯芯手里的大白菜。
“呦，百财入门，你瞅瞅，灯芯这孩子就是送财来了，想的周到又孝顺。”
三姑楚春华在灶台边翻了个白眼。
大过年的就带颗大白菜？
不是又打狼又打豹子，饥荒都还完了。
好意思带颗大白菜？
一边打下手的李美玉眼红得不行，气鼓鼓地扔了水舀子进水缸，炸起的水花溅了楚春华一身。
“死丫头，嘣我一身水。”
“一家都还穿上新衣裳了，我那件新袄才穿了一天就扔了，都是因为她。”
李美玉眼里的厌恨明晃晃，一边的楚春华气不打一处来。
“让你留着过年穿，你非穿出去嘚瑟，该！”
被亲妈数落，李美玉气得够呛，耍着小性子，一甩手，啥也不管了。
楚春华一口气卡着，无从发火。
在灶台边忙活一天，全家都眼巴巴等着桂芝一家来了才开饭。
整得跟啥国家元首似的，好大的排面。
二姐几年都不回来一次，回来一次老头老太太马上就来了主心骨。
啥都要听她说的。
大姐更尖，推脱说今年必须回老婆婆家过年。
老公公都不在了，就剩个老婆婆，还专门跑过去过年，那不就是不想掺和么。
想到这，她气鼓鼓地把盖帘子上的饺子一股脑倒进沸腾的锅里。
“哎呀，你不一点点下，饺子皮不得破？”
大哥楚爱民的媳妇王红梅急了。
这白面饺子平时都吃不上，还不仔细点，败家。
过年的年夜饭，几姊妹一人掏了一点钱，才凑合上一桌。
她还想少出点，被楚春娥好顿说教。
那老头老太太都是她伺候的，你们不就出点钱么，出力还得出同样的钱，让她气的半宿睡不着觉。
楚爱民呼噜打得震天响，被她一肘子打醒。
“睡得跟个猪一样！”
被打蒙圈的楚爱民翻了个身，没两秒钟，呼噜再起，打得更响。
早上顶着两个熊猫眼，家里家外地张罗，饿得前心贴后背，还要等桂芝一家姗姗来迟。
她也气得够呛。
都是楚家儿媳妇，凭啥你们就来吃现成的。
桂芝家一到，灶台上热着的菜一道道被端上桌。
期待万分的杜鹃，看着桌上的菜，眼里的光逐渐消失。
“姐，看着不好吃。”
一旁站着的大伯家9岁小儿子楚江，一脸瞧不起。
“你知道个屁，你是不是吃咸菜疙瘩吃多了。”
杜鹃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梗着脖子。
“我们顿顿吃肉，你这菜里肉都没有。”
楚江脸上涨红，叉着腰，大声说道。
“撒谎聊屁，你吹牛不打草稿。”
杜鹃也来了火气，也学着叉起腰，小脸涨红。
“我没有！”
灯芯在一旁冷笑，倒也不管小娃们的争吵，杜鹃不像蝉花懂事，可嘴不让人，这一点得了她的真传。
坐在炕上的楚老爷子佝偻着腰，抽着烟袋锅子，第一次没有护着最宝贝的孙子，只是骨节崎岖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烟杆子。
炕上的老太太可不干了。
“江啊~过来，奶给你拿糖吃。”
楚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仰着头走去炕边儿。
灯芯蹲在地上看着杜鹃慢悠悠说道。
“杜鹃，等会回去姐给你热大肘子吃。”
被‘大肘子’三个字瞬间点亮，杜鹃猛点头，喜笑颜开。
楚爱民听着心里不得劲了。
这还吃上肘子了？
老头老太太一天这刺挠，那刺挠，给自己媳妇整的一天闹心扒拉。
她们倒好，日子过得这个滋润。
等女人们搬好凳子，男人们纷纷上桌。
连最小的楚江都有地方。
楚春娥把桂芝找了位置，灯芯也安排上，拉着蝉花杜鹃就往女人小孩那桌走。
灯芯一把拽住。
“她们跟我们坐一起，要不我们也换桌。”
迟疑片刻的楚春娥脸上又堆笑。
“这桌子也坐不开不是，那边都是家里人，那还不让她俩吃的好好的。”
灯芯腾地站起身来。
“没地方，我们回家吃去。”